在疫苗事件上，谴责民众文盲的人是装还是坏？
《疫苗之殇》所述固然和当前的山东疫苗案不是同一件事，但这些事件都指向了中国人最关心的问题——医疗卫生安全。
文/朱人奉
经媒体报道后，山东疫苗事件昨天在社交网络引爆了舆论。事件已经确认涉及24个省市区，山东省食药监局公开了向涉案庞某等提供疫苗及生物制品的上线线索107条，以及从庞某等处购进疫苗及生物制品的下线线索193条，共300名买卖疫苗人员。而早前济南警方通报称，2010年以来，庞某卫母女非法经营25种儿童、成人用二类疫苗，未经严格冷链存储，销往18省市，涉案金额5.7亿。
再次重复这些数据，只是为了说明疫苗事件的严重性。但更可怕的是，医院竟然从庞某这些非法经营者手上购买疫苗。这不只是个别非法经营疫苗的人的责任，它暴露的是疫苗运输、保存、销售、注射整个链条的问题，尤其是其中的监管环节，每一个节点上的人显然都要被追查。
但仅仅半天之后，舆论就逆转了，媒体被指煽动舆论，转发的人还被讥讽为文盲。
媒体被指为了流量炒作新闻。
疫苗致残不是“殇”，什么才是“殇”？
疫苗出现问题，不是第一次，也没人敢打包票说这是最后一次。
2010年媒体曝光山西“贴签疫苗”事件，报道了2007年山西发生的多起儿童注射疫苗后致伤致死的事件。同年，江苏延申生物股份有限公司也被曝疫苗造假，延申公司最后承认“共有4个批次、总计17.9952万人份的人用狂犬病疫苗存在质量问题”。2013年，南方几个省市也出现多起婴儿死亡事件，被怀疑是注射乙肝疫苗所致。
当时的报道。
这次事件的核心问题尚未全部披露，但昨天的舆论已经开始“反转”，不少人理性客观中立地反思《疫苗之殇》的洗版是否显示了媒体操控舆论以及民众无知盲目。批评者甚至给标题挑毛病：“殇”是指“幼年夭折或为国战死者”啊，文盲！
《疫苗之殇》这篇报道是2013年的旧文，记者采访了50个受害者案例，这些孩子注射疫苗后出现不良反应，最后出现各种伤残，甚至变成植物人和脑瘫。这不是“殇”，请问怎样才是“殇”？从文字学上考证出“殇”字的原义，讥讽转发者是“文盲”，敢不敢到受害者家长面前装这个逼：孩子伤残了不叫“殇”，夭折了才算？
山东问题疫苗已销往18个省市。
他们当然不会这么蠢，但他们却手持一本政治心理学路边货《乌合之众》和《狂热分子》，言之凿凿地引用数据说明互联网群众文化水平低，媒体随便编一点爆炸新闻就会让他们整个炸裂。
很熟悉吧，这就是中国互联网版的素质论。素质论者一边指责民众很蠢很容易被煽动，一边骂媒体煽动人心搞大件事。然后网上掀起了媒体伦理或民众素质的讨论，疫苗事件就远离了舆论中心。在正常的社会里，这些讨论（包括本文）都是不应该出现的。
疫苗事件暴露的是运输保存、监管、销售、注射整个链条的问题。
新闻不是真相，但新闻要带来真相
他们义正辞严地质问：“媒体、自媒体得到了它们梦寐以求的10万+热文，公众得到了什么？”然后这篇骂媒体及公众为文盲的文章很快就得到了10万+流量。
无论是媒体还是自媒体，都是做传播的，做传播的说不想要10万+，那是欺骗读者。尤其是在新闻事件中公开表达观点的时候，如果觉得10万+就需要警惕，为何不回饭否自言自语算了？
这里面有一个严重的诘问是：《疫苗之殇》把两种不同的事实拼接起来了，强行在“接种疫苗”和“不良反应”之间建立因果关系。
尽管“接种疫苗”和“不良反应”未必有关，仍然要追查个中的前因后果。更何况现在有一大批“问题疫苗”流向了市场？
网民是不是文盲我无法判断，因为这是个伪命题。但这个诘问确实是没读过书的人经常夸夸其谈的。
新闻是什么？它当然不是真相。李普曼在《公众舆论》中说：“新闻的作用在于突出一个事件，而真相的作用则是揭示隐藏的事实，确立其相互关系，描绘出人们在其中采取行动的现实画面。只有当社会状况达到了可以辨认、可以检测的程度时，真相和新闻才会重叠。”
“接种疫苗”和“不良反应”之间的因果关系，一篇《疫苗之殇》，以及几篇只陈列了简单数据的山东疫苗案报道，显然不能全部解释清楚。10万+热文要做的、能够做的，便是期望带来更多的深度报道，这不但需要媒体继续深入报道，更需要社会各方和公共机构把真相逼出来。在这之前谴责一篇10万+热文不能反映真相，不是蠢，便是坏。
真相不但需要媒体继续深入报道，更需要社会各方和公共机构把它逼出来。
李普曼还指出这些人对新闻媒体过于严苛的要求是有害的：“如果要让报纸承担对整个人类生活进行解释的责任，以使每个成年人都对每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产生一种见解，那它们就显得很脆弱。……换言之，新闻机构被当成了一个直接民主的机构，在更大规模上日复一日地担负着本该由提案、公决或罢免等（公共机构）程序完成的功能。”最终，这会导致媒体不敢报道重大新闻，瘫痪其社会功能。
有理想的新闻媒体都认为他们能够代替公共机构去完成这些义务，每年都做出了很多深度报道。然而它们也因此背负了沉重的道德责任：民众指望报纸为每个政府机构、为每个社会问题，自动提供这些机构自身不去正常提供的信息。而这些网民现在又被骂盲目相信媒体，要求他们自己提高鉴别能力。媒体和网民都遭到了非常严厉的批评，唯一幸免的可能是公共机构。
去年，中国昆明一座政府实验室正在测试一种脊髓灰质炎疫苗。lin Yiguang/Xinhua, via Getty Images
媒体当然要有媒体的伦理，但《疫苗之殇》这篇报道和传播，不见得有什么违背新闻伦理的地方。《疫苗之殇》当然和当前的山东疫苗案不是同一件事，但必须注意到，山东疫苗事件至今没有出现确认的注射者，他们有没有出现不良反应？民众最近注射的疫苗会不会就是这批问题疫苗？我们只好从以往的事故中寻找“受害人”来表达恐慌和谴责，因为这些事件都指向了中国人最关心的问题——医疗卫生安全。
在这个大前提下，旧事重提有何不可？不但要提，提得还不够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