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挖团伙中多为父子翁婿 为盗宝专门学潜水
(原标题:挖出“金老虎印”者曾从事潜水工作,盗挖团伙中多为父子翁婿)
10月14日眉山警方通报张献忠沉银案图为抓捕现场。
这些文物,如何发现,如何出水,如何倒手,如何暴利……成都商报记者走进彭山江口,沿着文物盗挖倒卖的轨迹,历时数月,为你还原这片浪奔浪流中的江口沉银盗挖往事。
盗挖者:挖出“金老虎”印章,卖了800万
事实上,盗挖者们完全没有盗墓电影中主角那般博学多才和身手不凡,他们许多都是岷江彭山段沿岸的普通村民。一开始,他们只是使用铁锹、锄头等农具,在岷江河滩上掏挖、捡拾些小铜钱、小银饼等。
之后,他们装备逐渐升级,并从各种渠道学习水下考古知识,购买潜水服、氧气瓶、铅块、金属探测仪和成分分析仪等专业水下考古工具。甚至专门到成都、遂宁等地的潜水基地学习潜水技术。个别盗挖团伙还拉拢了曾从事过潜水职业的人员一起参与盗挖。
33岁的彭山人吴三石因从事过潜水,先与几个盗掘团伙合作过。他可谓“战功赫赫”:下水数十次,不仅下水挖出了“金老虎”印章,还挖出了金册、西王赏功钱币等多种文物。之前,吴三石曾在某单位上班,一年收入一万多元,生活普通平淡。
随后,51岁的江口人郑红枫出现了。2012年起,他先后找到江口渔民周珏和另一名彭山商人黄鑫,一起商量到岷江寻宝,从事过潜水行业的吴三石顺势加入。
人员确定后,每人出资1.5万元,郑红枫等人前往成都、武汉等地,订制了潜水服、氧气瓶、木船、金属探测仪等装备。四人的“寻宝之旅”就此开始。
吴三石记得,第一次挖到东西是周珏下水后,挖到一个银锭,卖了7万多元,四人迅速将钱平分。
投资小,收益高,见效快,暴富刺激了他们更大的欲望。从2013年开始,该团伙基本上一周要去岷江挖几次,一般都是晚上去,挖大概两个小时左右就走。
收获接连而至:2013年1月,挖到几个银锭;2013年3月,挖到金、银的西王赏功;2013年清明节前后,吴三石挖出“金老虎”印章,卖了800万,吴三石和郑红枫后平分;2013年9月、10月,吴三石先后挖出多个银锭;2013年年底,吴三石、郑红枫、周珏三人挖出了西王赏功牌、金册、银锭等……
10月14日眉山警方通报张献忠沉银案图为追缴回来的部分文物。
清明节下水前,特意在江边祭拜张献忠
所有收获中,最值一提的,就是金虎金印。
时间回溯到2013年清明节,下水之前,郑红枫一行人特意在江边祭拜了张献忠,然后和往常一样,吴三石选择在夜色掩护中下了水。当晚11点多,靠着金属探测仪,在水下三米左右的浮泥里,吴三石摸到一个疑似银块的硬物,吴三石将硬物藏在潜水服,出水后悄悄交给郑红枫。回家后,郑红枫惊呆了:这是一只张着嘴、翘着屁股的雄性金老虎。
两人并未声张,随后,他们用石头和矿泉水瓶等将发现金虎的地方做好标记。
几日之后,几人再次前往该处,依旧是吴三石下水。当晚11时左右,在江底砂石下面10多厘米深的地方,吴三石又摸到一个正方形的东西。出水后,这个东西被悄悄递给了郑红枫,面对另外两人关切的询问,两人没有声张。
回家后,吴三石和郑红枫再次被震住了:这是一个黄金印章,印章上除了有“大元帅印”等字样外,还有四个脚印,郑红枫把金老虎拿出来放在印章上面,结果发现两者为一个完整的金印章。两人随后达成一致,郑红枫保管金老虎,吴三石保管金印章,
之后,郑红枫以近八百万的价格将金虎印章卖出,郑红枫和吴三石各自分得385万。
之后,吴三石等人又下水多次,也陆续挖到金册子、西王赏功钱币等文物。金册子甚至售出过80万元一张的高价,但最为珍贵者,依旧是这个金虎印章。
有传言称,这个金虎印章以近800万元的价格售出后,一转手到成都,价格便涨至上千万。再转手到鲜玉昆手上时,价格已经超过了一个亿。但这个传言尚未得到警方证实。
10月14日眉山警方通报张献忠沉银案图为追缴回来的金册。
盗宝者多为父子翁婿 传言有人下了水就没能起来
表面上看,盗掘团伙安守各自区域盗掘,成员分工明确,盗掘所得由团伙头目按照参与人数平均分配,似乎井然有序。
但实际上,平静的江面下,因为巨大利益的诱惑,早已形成一个充斥着贪婪、算计、尔虞我诈的江湖。
根据时间先后或势力大小等因素,各个团伙之间对盗挖区域有明确的界线。每个团伙对自己的区域大概都有数,为何不能擅自越界?除了盗掘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听说有人下水后就消失在水底了。对于这些消失者,有人说是团伙内讧,团伙的人没让他起来;也有人说他进入了其他团伙的领域,其他团伙的人,再没有让他浮上水面。
此事虽暂未得到警方的证实,但这些故事一直在盗挖者之间流传,所有人也都基本遵守着这个江湖“规矩”。
对外有争斗,对内也有暗战。
吴三石、郑红枫、周珏、黄鑫四人组建团伙后,还没有挖到多少文物时,郑红枫就找了一个叫张涵的人做中间人向吴三石“喊话”:团伙虽然是四个人,但只有吴三石下水,而郑红枫则在船上拉绳。所以如果吴三石一旦捞到值钱的宝贝就悄悄拉绳子,自己会偷偷将宝贝藏起来。
这个抛开团队中其他两人的“喊话”看起来违背了江湖“道义”,但在利益面前,吴三石选择了接受。之前的“金老虎印章”便是吴三石避开其余两人悄悄给的郑红枫,出售后,周珏和黄鑫分文未得。
即便是不那么值钱的文物,吴三石仍然会先和郑红枫私藏一些,只拿出一部分出来四人平分。为了掩人耳目,有时郑红枫和吴三石还故意把一些普通文物交给黄鑫去卖,让黄鑫感觉自己地位很重要。
但黄鑫慢慢察觉到了这种敷衍。一天晚上,感觉被抛弃的黄鑫悄悄潜入其余几人所在的村庄察看,发现三人都不在,江上的小船,证实了三人背着他继续在江里挖宝。一番争吵过后,四人散伙。
不甘心的黄鑫决定另起炉灶。他叫上儿子一起去成都学习潜水,并购买潜水设备,之后,黄鑫父子和周珏夫妇组成团伙,黄鑫父子轮流下水盗掘,周珏夫妇负责开船等。
一开始,几人配合尚好,挖出的文物等卖后也按比例分配,但仅仅一两个月后,黄鑫也开始私藏,并且,下水工作一直由黄鑫父子承担。之所以如此,其实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不下水的人,担心的是下水者偷藏。而水下的人,担心的则是自己的生命。“岷江水流湍急,身上又捆着铅块,如果船上拉绳子的人有意加害,直接将绳子放开,水下的人足可遇险。”
这也是盗挖者中有不少父子搭档和翁婿搭档的主要原因之一。
10月14日眉山警方通报张献忠沉银案图为追缴回来的西王赏功金币。
有人一年赚400万,有人空手而归
以前,当地村民多以在岷江码头做苦力、或打渔为生。盗掘开始前,这个村大多以种植农作物、水果和开农家乐为主要收入,又因紧邻彭山城区,年轻人几乎都前往城区务工,人均年收入六千元左右。但一件件文物出水,一个个令人眼红的财富传说开始流传。
以吴三石为例,仅一年多他就分了至少400多万。至于谁是这个村里第一个到岷江里挖宝的人,已经无从得知。但越来越多的暴富故事,如同张献忠的童谣,开始在岷江岸边的村庄里疯狂传播,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更多的人深陷其中。
何强是外出务工的年轻人之一,他的最初想法很简单:打工挣钱,等有点积蓄了再创业成家,但他的想法很快有了改变。
江边隔壁村有个村民张生,之前家里穷得连孩子上学都交不起学费,但不到两年,何强碰见张生时,张生竟然开着20多万元的轿车,还在眉山城里买了房子。
“对于何处发财的疑问,张生总是笑而不语。”但何强很快从村里其他人处听说了张生的发财故事。
何强找来两个朋友,各投了几千元,准备好铁船、潜水服等装备。不会潜水的何强,还专门花了一个星期学习。
何强称,他们寻宝时把船开到江中,然后下锚将船固定,其中一人穿戴潜水服下到江底,两个人留在船上观察,在水下视线很差,完全看不见,由于没有金属探测仪和文物知识,他们只能用小锄头刨砂石,漫无目的地乱挖。
据何强回忆,他们自2014年12月开始下水,至第二年案发,中间五个多月,只有过年时才休息了一个月,但整整在江上泡了半年,何强和他的朋友们没有挖到什么“宝贝”。
案发后,何强因盗掘文物罪受到法律的制裁。尚未成家的他懊恼不已:曾经,水下的宝藏是梦想的财富;如今,自由成了梦想的财富。
对话盗掘者:为了盗宝 买了装备还专门去学潜水
在犯罪嫌疑人陆续到案后,成都商报记者曾对话盗掘犯罪嫌疑人之一小余,小余的回答也证实了,最让人欲罢不能的就是不甘心的欲望。
成都商报记者: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小余:做货车运输的,家里经营了几台货车,是江口本地人。
记者:你们所称的挖宝是什么意思?
小余:就是到岷江里面挖文物。
记者:为什么要去挖宝?
小余:听说河里有张献忠的财宝,还有人捞到了。就和朋友商量去挖宝,看是不是真的。
记者:做了什么准备?
小余:花了几万块钱,在成都买装备,有氧气瓶、潜水衣、浮力背心、金属探测仪……还买了一条船。
记者:怎么挖宝呢?
小余:一般是一至两人穿潜水衣、携带氧气瓶等工具下水,另一人在船上拉绳子。另外要有一人开船,还要有人在路上巡逻。
记者:在水下是怎么操作?
小余:先用金属探测器探测,遇到(金属探测仪)报警,就说明下面有金属。然后用手刨,或用小铲子铲。
记者:为什么大多选择晚上下水?
小余:白天人太多,被人看见不好的。
记者:挖到什么东西?卖了多少钱?
小余:主要是挖到一些银锭等,卖了一百多万,卖了钱大家就平均分了。
记者:为什么政府在打击,你们还要继续挖?
小余:当时大家都投了钱,还没有收回成本,所以冒险继续挖。
记者:不知道盗挖文物是犯罪行为么?
小余:心里还是知道,我也不断提醒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但总想再赌一次:万一挖到更好的东西呢?
贩卖者:高速路口27万交易,卖完不知对方是谁
盗挖的文物一般很快就会出手,其中,买卖文物不问出处是他们的行规,因此交易时不问对方身份也是默认的约定。52岁的黄鑫曾经卖出过一枚西王赏功币,但是他却不知道卖给了谁。
2013年初,黄鑫接到一个陌生男子的电话,问他有无西王赏功币。几天后,黄鑫通过朋友找到了一枚疑似铜的西王赏功币,联系上了男子。
交易当天,陌生男子给黄鑫打电话,说他在高速路口等候。黄鑫和周珏到了约定地点,一番讨价还价后,双方最终以27万元左右价格成交。交易后,陌生男子让黄鑫把他的手机号码和通讯记录全部删掉后开车迅速离去,整个交易过程仅有10多分钟。
至今,黄鑫也不知道那男子怎么有他的电话号码,只知道男子40多岁,说普通话。
成都老板想建钱币博物馆,花费千万元收出水文物
在江口出水文物的贩卖链条中,成都是重要一站,然后流向省外。
2005年开始,成都文物商人张庭得知了“张献忠的沉银”疑似在彭山江口,但他一直对此将信将疑。
2012年后,一些岷江江口文物出现在成都的古玩市场,张庭开始相信“张献忠沉银”就在彭山,他逐步接触、收集这些出水文物。不过,张庭只在乎各种钱币的样式。因为多年来,他一直想建一个关于钱币的博物馆。
张荣、杨红星是张庭重要的合作伙伴。2013年起,张庭大约花费了2000多万元,从张荣、杨红星等人处购买包括来自岷江的银锭、西王赏功、散碎银子、金银册、银饼等。
对于金银册、西王赏功等的来历,张庭称,刚开始买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2014年后才知道是彭山岷江出水的。
制假者:2万余元收购江口碎银,作假了10万卖出
繁荣的需求,很快衍生出了造假者。
今年38岁的杨红星从事古钱币买卖,涉足彭山岷江出水文物后,看到银锭“非常来钱”,2014年底,杨红星找到朋友王某开始对一些廉价买来的假银锭“做旧”仿冒。
如何“做旧”?杨红星最先将这个假银锭用硫磺水浸泡,然后用电炉烘烤,之后再用微生物水进行长时间浸泡,为了就是让这个银锭更快速上色。
另一些文物商人则将从岷江江口段挖起来的碎银收购集中,再次熔化铸造成银锭,并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其中一人曾花费2万余元收购了一些江口碎银,经过融化铸造成了四个小银锭,做旧后,这四个银锭被冠上“明代银锭”的名称,以10多万元的价格售出。
对话倒卖者:买卖不问文物出处 发张照片可能要赚几万
39岁的沈天是彭山当地人,从小喜欢收藏的他,因为买卖江口沉银的相关文物,从收藏爱好者成了文物倒卖者。
成都商报记者:你还记得买卖文物的事吗?
沈天:第一次是,2014年下半年的一天,我跟一帮朋友喝茶。其中一位朋友是开古玩铺子的,说他手里有一枚金的西王赏功,准备出手14万,问有没有人要。我买不起,但我把消息告诉了成都一位老板。这位老板爱不释手,第二天就20万成交。这笔买卖,我从中挣了6万元。
记者:你有没有问过这个东西是哪来的?
沈天:没有。对古玩圈的人来说,买卖时不询问出处,这几乎是行规。
记者:买卖是如何赚取费用的?
沈天:只要他们(盗掘者)想卖(从岷江里面出水的文物),我们(买卖文物者)就不会多问,拍下照片,发给下家等他们报,如果成交,会视成交价收取数千元至数十万元不等的介绍费。
有些人除了收取介绍费,还会在利用下家报的价钱给他们(盗掘者)故意报低价格,不但一分钱不花,还会赚到介绍费之外的一部分差价。有些时候,买卖文物的人发张照片出去,下家如果喜欢的话,赚个几万元都不是问题。
(注:郑红枫等人出售金虎印章后,一位某地收藏协会的中间人将照片发给了外地的一位生意人,生意成交后,这位中间人收取了郑红枫20万元的介绍费。)
记者:知道自己的行为是犯法吗?
沈天:当时不知道。因为此前在正规的拍卖网站上,我看到过有西王赏功公开拍卖的,我就认为这是可以正常流通的。
成都商报记者:现在呢?
沈天:现在知道犯法了,我这行为属于倒卖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