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现代私塾调查:学龄童穿汉服拜孔子读四书
南都独家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稚嫩的童声拉出长长的尾音,听起来有点逗。
6月25日,南山区闹市中心某住宅小区一套复式楼内,一群身着汉服的孩子正在跟着老师唱读《诗经》。有个年龄太小的孩子,还没找到老师读的内容在哪一页,茫然地翻找着———这里是南山学堂,深圳近两百家私塾中的一所。
在深圳这座现代化的都市里,私塾,私塾的老师、孩子以及他们的家长无疑是特立独行的一群。私塾并非刚兴起的新事物,早在2007年前后,大量的私塾便如雨后春笋般在深圳民间悄然兴起。
南山学堂行吟读经的孩子们
6月27日早晨9点,南山学堂操场,23位身着汉服的孩子正在跟着老师学太极拳,开始他们一天的生活。
小小的“操场”是位于这套住宅后门与围墙之间的一处100多平方米的空地。散开打起拳来,23个孩子显得稍微有些拥挤。围墙上挂着“孝、悌、忠、信”四字。练习半小时后,8位较小的孩子先笑着闹着回到教室去上课,他们是道生班的孩子,“道生”取自《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剩下道善班和道慧班的孩子们继续习武。
教室是这套房中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8个孩子围坐在几个小方桌拼成的大桌周围。先闭目静坐数分钟,谓之“收心”。坐定后,学堂的廖老师开始挨个调整孩子们坐姿。随后孩子们开始读“孝弟三百千”(即《孝经》、《弟子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的合集)。孩子们开始坐着读,随后廖老师带着孩子们绕着方桌边走边唱读,这叫“行吟”。
这套房位于一楼,为复式楼。一层客厅里挂着孔子像,两边对联上写“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楼上有四个房间,大的是教室,另外三个房间是孩子们中午休息的卧室。这栋楼的11楼还有一套复式楼,也是学堂的教室和宿舍。每套房230多平方米,外加一楼室外面积,一共有500多平方米。
9点45分,道善班和道慧班的孩子们习武完毕,学堂堂主黄昶燊和孩子们玩“三打白骨精”的游戏。
9点50分,体育课结束,孩子们陆续跑进屋,天气热,每个孩子都出了一身汗,他们自觉有序地排队喝水。
如果是平时,孩子们一般上午读经,下午学艺术和手工课。经书除“孝弟三百千”外,还有四书五经、《老子》、《庄子》等。当天是周五,是学堂的主题课。所有的孩子们都来到二楼教室。教室的墙上同样挂着孔子像,课前先拜孔圣人。由赵敏老师领诵“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每诵读一句,大家鞠躬拜一次,拜完,老师喊“兴”。仪式完毕,老师说:“谢谢同学们,大家请坐。”孩子们并未就坐,而是齐声说:“谢谢老师,请老师先坐。”老师坐下后学生们才落座。
本周班会主题为“家乡”。在深圳这座移民城市,家乡对于许多离家数年的成人来说已渐渐模糊,对孩子们来说更加遥远。老师引导孩子们说出自己父母的家乡,家乡有何特产,有何民谣等,并教他们唱民谣。
南山学堂现在有30个孩子,他们的年龄从3岁到9岁不等。每天全日制,早晨由父母送来,下午放学后再接回。虽然分为三个班,但孩子们并未完全按年龄分班,而是根据学识进度划分。比如刚进来学习的孩子会被分在道生班。道善、道慧班则是有一定国学基础的孩子。除了读经,学堂还开设有武术、游泳、书法、绘画、音乐、英语、陶艺,还有乐高的拼图课等。
“希望传统文化作为对孩子的一种滋养,我们的教育希望与现代教育和社会更接近。”黄昶燊说。
自正学堂 5个学生的私塾
与南山学堂相比,位于南山后海某住宅小区9楼的自正学堂规模则显得很小,这里只有5个小男孩。
7月1日上午9点50分,5个孩子在铺满垫子的客厅里做爬行运动。毛笔写的楷书“自正学堂”四字挂在客厅正中间。学堂堂主邓仁芳说,“自正”取自《道德经》第37章“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靠近阳台的小白板上写着《道德经》第十三章的句子:“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这是当天清晨孩子们学习的内容。
爬行一会感到累了之后,孩子们又到里面一个房间练习快步“走桩”。桩是用矮凳子放在地上排成的一个环形。凳子有时会移动,孩子们需小心翼翼迅速走过。
“选择这样来带孩子,虽然对我来说是一种挑战,但总比交出去放心。”邓仁芳说。“我考察了大量各种各样的学堂。”她发现,越对学堂深入了解,越发现里面缺少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她决定自己开办一所学堂。
自正学堂的5个孩子,年龄从4岁到6岁不等,其中还有邓仁芳自己的孩子。孩子们每天的时间主要分成四个模块,除读经外,还有运动、英语、艺术(艺术包括音乐、手工、绘画和棋艺等)。
与其他私塾不同的是,自正学堂并非以读经为主。“读经只是对孩子们的熏陶,从小培养他们良好的阅读习惯。”邓仁芳说,而且这里的孩子们读经也不完全原文照读,而是有选择。比如《弟子规》,“里面教孩子们规则性的东西很好,但也有些三纲五常的内容就剔除在外”。
邓仁芳说,自正学堂注重培养孩子们的创造性思维,而非竞争性思维,比如爬行比赛,不会排出个第几名。“这里的孩子都是很熟悉的朋友的孩子,家长们对孩子的教育大家都有共识。”她认为,孩子的幼年教育,最重要开心其次身体健康,而现在的学校教育,大多忽略了孩子心灵上的东西。“我们不是在教孩子,而是陪伴孩子,孩子是知行合一的,我们成人还做不到。”
梧桐书院 读经村里办学十年
说到私塾,深圳的梧桐山无法绕过。这里曾被誉为中国读经村,最多时这里聚集了60家私塾,梧桐书院就是其中开办最早的私塾之一。生于上世纪70年代末的蔡孟曹是梧桐书院的创办人。这所位于梧桐山风景区对面的私塾2004年便开办了,现在占了两栋居民楼,一栋用作教室,一座用于学生宿舍。目前有40多个学生,他们的年龄从3岁至13岁,1/3都来自深圳之外的全国各地。这里的孩子们都寄宿。深圳的孩子两周回家一次,外地的孩子父母基本上一个月左右来看一次。蔡孟曹说,这样的孩子没有依赖心理,容易独立和成长。
梧桐书院现在分为三个班:无邪班、诚明班、至善班。读经是书院最为重要的一环。蔡孟曹认为,孩子幼年时是记忆力最好的时候,要让孩子记住对他一辈子都有用的东西,而国内外经典是最好的选择。
“中国作为拥有5000年文明的国度,作为中国人不能对自己的文明一无所知。”蔡孟曹说,什么是中国的文明?——— 孔孟老庄诸子百家,唐诗宋词等等。
“也许许多人会问,你学这些东西有用吗?”蔡孟曹认为,这种看法目光短浅。孩子们现在读经是为了以后,经过酝酿储存,然后再运用。“教育是百年大计,不是现学现卖,是‘幼而学壮而行’”。
除了读中国的经典,梧桐书院还鼓励学生读英文经典,如柏拉图、莎士比亚、美国总统演说、独立宣言等著作。此外,还有古典音乐、名画、雕塑、建筑、历代书法碑文等,让学生广泛涉猎。书院每天三节体育课,早晨晨练,午饭前运动,下午还有一节1.5小时的大体育课,跑步踢球。每月还有一次持续一天的专门体育课——— 远足、登山。
堂主说
所有的教育都有优缺点,但国学教育却是触及人灵魂的教育。
———南山学堂堂主黄昶燊
以前总想着要买更好的车、更大的房,但现在这一切在我看来那么遥远,我更享受现在做学堂老师的状态。
———自正学堂发起人邓仁芳
梧桐书院不对外招生。我们是有理想的教育者,不是服务机构,不是你给我钱我就收。
———梧桐书院负责人蔡孟曹
观点
私塾是否另一种形式的复古?
这些私塾学堂的背后,是有鲜明的不同意现行教育体制和教育理念的“堂主”们。而他们走上教育道路的原因也各有差别,但无一例外深受台湾文化学者、读经教育推广者王财贵的影响。
南山学堂堂主黄昶燊此前在中移动数据部工作,除了夫人是中学老师外,与教育毫无关系。“踏入这一领域的人,可能都是因为自己孩子的教育问题。”黄昶燊说。2008年,孩子出生次年,他在西丽开办了学堂,当时只有4个孩子。黄昶燊说,“我不强求孩子能迅速掌握多少东西,因为教育本身是一种慢的接受方式,现代教育的短平快做法,则可能以伤害孩子的天性和兴趣为前提。”
“所有的教育都有优缺点,但国学教育却是触及人灵魂的教育。”黄昶燊在谈及为何让孩子从读经开始时表示,国学在中国断代太久。“以前的父辈们,如果孩子被人批评‘没教养’,就像被人打了耳光一样不舒服。而现在的社会哪里还有‘教养’这个说法?”
在许多人的印象中,传统的私塾教育都是那种古板僵化的老学究式教学。现代私塾是否另一种形式的复古?对此,黄昶燊不认同。“我们要做的是汲取前人智慧滋养孩子。”黄昶燊说,希望这些孩子通过读经在人性上成为一个有担当的人,有正向的价值观,从而把学问做得更深入,“我们更多的是一种种子教育”。
邓仁芳之前的工作与老师也没有关系。她开办过电子厂,后来又做贸易。她也是有了孩子才关注到学堂。邓仁芳说,她以前总想着要买更好的车、更大的房这些物质的东西,但现在这一切在她看来那么遥远,她更享受现在做学堂老师的状态。
作为自正学堂发起人,各方面的开支费用不少。邓仁芳出大头,其他孩子家长则以捐赠形式赞助。面对压力,邓仁芳说她有自己的计划。今年9月份还会有孩子加入,以后学堂可能会发展到10个孩子,到时每个孩子每月负担三四千元学费,就可以实现收支平衡。
与黄、邓不同,蔡孟曹是从正规学校里走出来的老师。蔡孟曹曾在深圳某中学作为特聘教师教书两年。“为了做学问,也为了思考教育问题,开始自己出来办私塾。”蔡孟曹说,2004年开始在梧桐山办私塾时,只有寒暑假才会有学生来此补习国学。2007年以后,国学渐受重视,才开始实行全日制教学。现在,梧桐书院有8个专职老师,但仍不对外招生。“我们是有理想的教育者,不是服务机构,不是你给我钱我就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