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母亲携幼女流浪三年 与家人团聚两天后再次失踪

07.01.2016  09:37

与家人短暂团聚期间,张小琴在广州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终于找到我家孩子了!三年了啊!”1月2日,从山东苍山县赶来的冯秀海,在广州火车站与疑似患有精神病的妻子团聚。当年被妻子张小琴(化名)带走一起失踪的,还有9岁的女儿冯恬恬(化名)。帮助“寻亲”的尚丙辉工作室志愿者张家元说,“小姑娘平时不说话,但一见到父亲,眼神一下子就定住了,特别特别地依恋。

    但好景不长,4日,张小琴在广州火车站,趁亲人买票间隙又一次出逃,至今未能找回,这次,是她一个人。

    令人唏嘘的是,她本来可以在精神病医院住院救治,等待病情好转后再让家人接回,但由于家人掏不出5000元住院押金,令“押送”身强力壮患者回家,变成了难以完成的任务。

     A 救助站里:喜欢看书的流浪女孩

    2015年5月,广州市天河区一家废品收购站的老板尚丙辉,接待了一对前来卖废品的母女,两人背着被卷,一看就是在外面流浪的,母亲像是精神上患有疾病,小女孩很正常,但看上去总是很饿的样子。尚给小女孩拿了些食物和饮料,却被女孩妈妈粗暴拒绝。“怀疑食物里有毒。”尚丙辉说。

    尚多年来用自己开废品回收站的收入,收留、扶助了不少流浪者,尚因此获得“广东好人”等荣誉,并成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尚丙辉关爱外来人员工作室”。

    出于“职业”习惯,尚丙辉派了名志愿者追踪了解这对母女。她们常常在元岗附近流浪,靠卖废品为生,平时捡一些食物充饥,之前在云南做过一段时间搬运泥沙的工作,但问及家乡,对方不愿回答。

    “孩子太受罪了,两个人都是女的,很容易被人欺负。”尚丙辉决定帮她们。

    尚开始是多给钱,卖50元的废品,给100元,但发现女孩母亲很警觉,“是不是有什么居心?”给吃的也不要,全然不顾女孩强烈期盼的目光。

    熟悉了以后,母女俩看出尚丙辉没有恶意,开始不抗拒接受帮助,尚以100元一天的工钱请女孩母亲来废品收购站“帮忙”。

    尚丙辉留意到,这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喜欢看书,看到收上来的旧书,她一看就是半天,为了不让人打扰,她还跑到角落里,用油布裹着自己看书。

     B 抗拒救助:母亲带女儿多次出逃

    “正是上学的年龄,应该想办法联系她们的家人。”尚丙辉和志愿者商量。

    尚丙辉工作室志愿者于2015年12月联合天河区元岗街道办事处,经过多次沟通,母女终于肯把名字写在纸上。这才知道,女孩母亲叫张小琴(化名),40岁,女孩12岁。于是大家兵分两路,一边把母女先送到广州市救助管理站进行救助,一边联系当地派出所查找母女信息。

    查出张小琴在山东临沂苍山县神仙镇前杨官庄村的住址,派出所接通当地村干部的电话,才发现家中亲人找这对母女已经找了足足三年。村干部透露,父亲冯秀海常年在外打工赚钱,平时跟别人交流很少。

    去年12月底,正当母女与家人取得联系,冯秀海和哥哥冯秀华等人准备赶来时,母亲又带着女儿逃出了救助站——而此前母亲也多次带着女儿从救助站里逃走。“能感觉出来女孩跟着母亲也是不大情愿的。”1月2日,元岗街道办主任郑立信再次找到母女时,回忆这样一些细节——派出所和救助队有两辆车,孩子虽然从不与人说话,但也不愿意和母亲坐在一起。有时孩子暂时离开母亲,张小琴会十分焦急地寻找,大家上前让孩子去安抚母亲的情绪,她也不愿意上前打招呼。

    “找到了又逃走,找到了又逃走。孩子母亲个子很大力气也很大,有一些暴力倾向,常常打人,每次遇到救助人员都很抗拒,不停挣扎。”志愿者张家元透露,就算是后来张小琴见到亲人那一天,情绪也是极其亢奋,朝丈夫吐口水、骂人。当天,只能叫来救护车,打上镇静剂后症状才得以缓解。

    没有人知道张小琴如此抗拒帮助的原因,她只是多次吼着,说自己的女儿被仇人强奸了,要回山东老家去找仇人报仇。

    “看得出,虽然她有精神病,但把女儿保护得严严实实的,一看不到女儿,就疯了一样,不让任何人接触女儿,说话也不行。”尚丙辉说。

     C 三年流浪:总行程恐超5000公里

    广州市精神病医院芳村门诊部1月2日开出的诊断书显示,张小琴疑似患有精神分裂症。这一诊断结果在张小琴所在的山东当地居委会也得到印证,负责人称张小琴资料中确实有精神病史。

    有精神病的张小琴怎样带着9岁的女儿在外“消失”了三年?

    张小琴丈夫的哥哥冯秀华回忆,2012年4月,家人干完农活回家后,就突然发现37岁的张小琴不见了,同村人说曾看见张小琴带着女儿出门。家里人在镇里张小琴常去的地方寻找,都没有找到,怀疑她可能带着女儿坐车回到了娘家云南,但冯氏兄弟赶到云南并未找到人。

    冯氏兄弟说她患有精神病,常常带着女儿往外跑,也曾被济南的救助站送回。

    不论志愿者们如何开导,母女都不愿说这消失的三年是怎么生活的。只知道两人可能在贵州流浪过一段时间,在广东的南海里水流浪过几个月,其间张小琴还病发被送进过精神病院。

    记者粗略计算,从山东临沂到云南再到广州,不算去过别的地方,仅辗转三个省,行程已超5000公里。

     D 再次逃跑:无钱入院亦不愿归家

    冯恬恬是幸运的,流浪三年后,终于见到父亲和伯伯。

    “她平时基本上不说话的,见到家人后一下子话很多了,我们在场的志愿者都很欣慰。”尚丙辉说。

    1月2日见到流浪母女,父亲冯秀海一家要按山东的规矩给“恩人”一起下跪行大礼,被街道办和志愿者们拒绝了……

    但张小琴的突然“逃跑”,显然冲淡了“寻亲”成功后的喜悦。

    志愿者把张小琴送到精神病医院治疗后,被诊断为患有疑似精神分裂症,须支付5000元的住院费。从山东赶来的家人却拿不出钱治疗,而张小琴情绪激动不愿坐车回家。无奈之下,冯秀海选择1月4日凌晨1点与女儿一起坐大巴先赶回山东,“孩子已经耽搁三年了,只能回去重新上五年级”。

    冯秀海没想到的是,就在当天,张小琴在广州火车站,趁亲人买票间隙又一次出逃,大哥和侄儿四处寻找张小琴,至今没有下落。

    “我们也想快点找到张小琴,因为她本身有暴力倾向,我们都很担心她会对市民造成伤害,引起安全事故。”尚丙辉工作室志愿者张家元说。

    而尚丙辉则期望,与女儿相依为命的张小琴,能自己回到女儿身边。“她那么爱自己的女儿,那么护着女儿,知道女儿回了山东,说不定自己会回去。

     背景:

    流浪精神病患者的救助盲区

    据国家卫计委疾控局副局长王斌介绍,截至2014年底,全国登记在册严重精神障碍患者429.7万例。根据对系统内个案信息初步分析结果,初中及以下文化程度患者高达83.6%;18岁至59岁的劳动年龄人口占76.1%,患者贫困率达55.3%。从以上数据可以看出,严重精神障碍患者是极为困难的社会弱势群体,贫困率高,文化程度普遍较低,治疗依从性低,缺乏足够的家庭和社会支持。

    2015年官方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全国现有精神卫生专业机构1650家,精神科床位22.8万张,平均1.71张/万人口,但仍然远低于世界平均数每万人约4.3张。我国精神科医师2万多名,平均1.49名/10万人口,“从世卫组织数据中看,即使是在发展中国家中,中国的精神科医生数量也是偏少的”。国家卫计委疾控局副局长王斌说,精神医生的数量不足,是精神卫生机构无法建立的一个原因。

    这正是张小琴们的现状。在老家,她的病并没有得到有效的救治。而流浪在外,情况更糟糕。

    广州一名从事精神病患救治的工作人员王伟(化名)透露,“我国的精神卫生法规定,精神病治疗是自愿治疗的原则,除非是有暴力倾向,有攻击性,自残或伤害他人,经公安等部门送到精神病院后,由政府部门出钱治疗。其他的病患没法管,也管不起。

    王伟表示,精神病患有治疗时间长、易反复等特点,这些都成为治疗上的“拦路虎”。

    “在我的工作经验里,遇到精神病患者,还带着未成年人的,非常罕见。所以救助最棘手的地方,也是这一特殊群体的精神病身份认定问题。”天河区元岗街道办主任郑立信说道,救助站是对社会流浪人士的救助场所,对精神病患者缺乏专门的收留管理。像张小琴带着未成年的女儿,如果长期留在救助站,女儿需要送到儿保中心,母女又会分开。根据2015年起实施的《关于依法处理监护人侵害未成年人权益行为若干问题的意见》,对于不合格的监护人,可以由民政部门出面,起诉剥夺监护权,而这只是一种事后的保护。

    羊城晚报记者 温建敏 实习生 李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