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老红军逝世 曾在“亮剑”原型部队任参谋
老年胡绵第
澎湃 新闻 日前从胡绵第亲属处获悉，老红军、海军南海舰队榆林基地原副司令员胡绵第因病医治无效，于10月9日9点55分在上海411医院逝世，享年101岁。
据胡绵第的儿子介绍，父亲9月1日因身体不适住院，之后发生肺部感染，10月9日上午逝世，追悼会于10月13日上午举行。
胡绵第1915年6月出生于四川省营山县。1932年，17岁的他参加了家乡的地方武装营山独立团，之后随着部队改编，成为中国工农红军的一员。
1935年，胡绵第参加长征。抗日战争爆发后，他被编入八路军一二九师386旅，先后担任见习参谋、参谋以及作战科副科长。解放战争时期，胡绵第曾担任中原野战军第四纵队第十旅参谋长。
新中国成立后，胡绵第被调往大连，成为大连海军学校的创建人之一。1955年，中国人民解放军首次实行军衔制，他被授予大校军衔。
此后，胡绵第还曾担任东海舰队舟山基地第一副司令员兼参谋长、南海舰队榆林基地副司令员等职，直至退休回到上海。
今年8月16日，胡绵第和他91岁的妻子肖琴借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之机，举行了结婚70周年庆典。
整整70年过去，昔日熟悉的面孔或战死沙场、或在岁月中悄悄离去，肖琴和胡绵第成为其时难得健在的一对伉俪。
也是在这个特殊的历史节点，当年的亲密战友也以一种特殊方式再次相聚。
2015年8月16日，陈赓的儿子陈知建、王近山的儿子王岩、周希汉的儿子周南征、刘忠的女儿刘蒨、周学义的女儿周建萍、吴效闵的儿子吴森、卫小堂的儿子卫明等数十位原386旅军人后代从北京、广州、青岛、四川等地赶到上海，为肖琴和胡绵第结婚70周年送上祝福。
长征：三次过草地
胡绵第已经整整100周岁了。
他吃饭很慢、听力严重下降、出门主要靠轮椅……看到有陌生人来，急急地问，“谁啊？”
他的声音很洪亮，带着淡淡的四川口音。保姆趴在老人耳边大声喊，“是记者，想采访你。”
这是2015年8月初的一个傍晚，胡绵第正在上海闵行的女儿家中。他的老伴儿肖琴告诉澎湃新闻，胡绵第听力不行，眼睛倒是不花，可以用纸笔交流。
可是看到记者写在纸上的问题，胡绵第一脸歉意，“太久了，记不清喽。”
于是，回忆的大多数，由肖琴完成，胡绵第做了一些确认和补充。他还不知道，几天之后，老战友的孩子们要来庆祝他和肖琴结婚70周年。或许，见到一些熟悉的面孔，记忆也会渐渐苏醒。
1915年6月2日，胡绵第出生在四川省营山县双流镇一个农村家庭。他的父亲早亡，母亲是一个缠着小脚的弱女子，养育7个孩子，生活不堪重负。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营山县，封建军阀势力强大，连年的天灾人祸更让当地民不聊生。1932年，为了生存，17岁的胡绵第参加了家乡的地方武装营山独立团，主要任务就是打土豪分田地。
1932年年底，由徐向前任总指挥、陈昌浩任政委的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以下简称“红四方面军”）进入川北，建立川陕革命根据地。
1933年，胡绵第所在的营山独立团经过改编，成为红四方面军第31军下辖的队伍。
肖琴说，即将成为中国工农红军的一员时，胡绵第还遭遇过一次查问。
原来，他在老家读过书，手上没有老茧。红四方面军的最高领导人张国焘对知识分子十分排斥，不但不要知识分子，还认为有文化的人出身一定是地主、富农。
徐向前后来在回忆录中说，所谓知识分子犯错误“罪加三分”、工农分子犯错误“罪减三分”，也是张国焘的发明创造。“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上面“左”到那样的地步，下面形成怕学文化、怕有知识的 心理 ，难道不是必然的吗？一定的文化知识，是提高干部军政素质、指挥才能、战略战术素养的基础。由于红四方面军的干部队伍文化程度偏低，当时又存在普遍轻视文化知识的倾向，给部队发展建设造成的障碍，是相当严重的。
“他认识一个朋友，就因为承认读书丢掉了性命。”据肖琴回忆，胡绵第只好死不承认，直到“西安事变”后才说了实话。
1934年10月，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党中央为了保存革命力量决定战略大转移，开始了举世闻名的两万五千里长征。
红四方面军的长征，从1935年3月强渡嘉陵江西进开始，到1936年10月与红一方面军会宁会师结束，历时1年零7个月，途经4省，行程1万余里。
当时，胡绵第是一名刚参军不久的小战士。他所在的队伍，因为张国焘的错误路线走了不少弯路，仅“过草地”就历经三次。
“走的都是无人烟的地方，无房住、没东西吃，只有吃树皮、草根充饥，最后把身上的皮带和庙里的鼓皮也吃了。”肖琴说，长征最困难的阶段就是爬雪山、过草地。遇上坏天气，下山的时候都是连滚带爬，一不小心滑下去，就永远躺在了雪山下面了。
她还告诉澎湃新闻，过了雪山就进入草地，看上去是一片野草，下面隐藏着沼泽，能连人带马一起吞掉。
胡绵第曾亲眼看着战友陷下去，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敬个军礼再继续前进。
专打硬仗的386旅
对亲历长征的胡绵第来说，战争的残酷远不止于此。
1937年7月7月，日军发动卢沟桥事变，开始全面侵华。
这年8月25日，中共中央军委根据国共两党达成的协议颁布命令：中国工农红军主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当年九月改称为第十八集团军，简称八路军），朱德任总指挥，彭德怀任副总指挥。
八路军下辖一一五师、一二〇师和一二九师。胡绵第被编入一二九师386旅，先后担任见习参谋、参谋以及作战科副科长。
当时的八路军一二九师，师长为刘伯承，政委为邓小平。386旅旅长陈赓，政委王新亭，副旅长陈再道，参谋长周希汉。
多年以后，这些名字都已载入共和国的史册，如雷贯耳。特别是2005年电视剧《亮剑》热播，骁勇善战的386旅被更多人熟知，李云龙的原型、原386旅772团副团长王近山也得到更多关注。
胡绵第也喜欢看《亮剑》，他最敬佩的人是旅长陈赓。
这位著名的解放军开国将领，早年入湘军，历经北伐、南昌起义、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援越抗美战争，打仗是一等一的好手。
有关资料显示，1937年秋，八路军一二九师东渡黄河，奔赴华北抗日前线。半个月内，386旅大小战斗26次。
1938年1月，美国大使馆参赞卡尔逊到访，陈赓同他进行了长谈。卡尔逊赞扬386旅卓越的战略战术及善于联系群众“是世界上所仅见”，“是中国最好的一个旅”。
紧接着，1938年2月－3月，386旅以太行山为依托，在长生口、神头岭和响堂铺连续打了三场漂亮的伏击战，击毙重伤日军超过2000人。
1938年4月，日军集结3万余人，向晋东南地区大举进攻，妄图以“分进合击”的手段，将八路军围歼于辽县、榆社、武乡一带。
386旅坚持内外线结合、游击战与运动战结合的方针，歼灭日军4000余人，收复18座县城，粉碎了日军围攻。
“毛泽东把难打的城市形容为核桃，好打的城市形容为樱桃，386旅就是专打核桃的。”肖琴告诉澎湃新闻，抗战时期，386旅是参战最多的军队之一，日本军队曾叫嚣着专打386旅。
这一幕也出现在电视剧《亮剑》中——前来找李云龙决战的日军在坦克上贴了“专打386旅”标语。
陈赓的儿子陈知建告诉澎湃新闻，这个细节是真实存在的，386旅原政委王新亭的传记中就特别提到过。
少女的心愿：上前线杀鬼子
上世纪30年代末，386旅在太行山区名声渐响时，少女肖琴也暗暗许下心愿，要参加八路军，上前线杀鬼子。
她出生于1924年5月，家乡就在太岳山东麓的山西沁源县，该县也一度是386旅的驻地。
肖琴说，小时候家里十分贫穷，因为欠了地主的债，父亲被抓进监狱，母亲被抓去抵债，爷爷和奶奶先后上吊死去。6岁那年，亲戚把他们姐弟三人分别送了人。
“父亲和弟弟妹妹都死了，母亲不知下落。”时隔近一个世纪，肖琴讲起这段经历显得很平静。
她说自己曾在1946年回过一次老家，得知父亲也参加了八路军，被日军俘虏后凌迟处死。在乡亲的带领下，肖琴找到父亲的坟头，大哭一场，就再也没有回去。
抚养肖琴的人家姓郝，家里有个儿子，老两口本打算让肖琴当童养媳。
男孩比肖琴大10岁，读过不少书。他看父母总让年纪小小的肖琴做家务，就找个教识字的借口把肖琴叫到一边。没想到，肖琴学起来非常快，对方也更乐意教授。
肖琴后来才知道，“未婚夫”其实是一名“地下党”。他参加了薄一波领导的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1938年在日军“九路围攻”中牺牲。
“他走的时候还跟我说，你还小，长大一点来接你。”肖琴说，当时是接到报信才知道对方已经牺牲。从那以后，她也加入了村里的抗日儿童团，成为一名抗日积极分子。
1939年的一个傍晚，村里一位长辈叮嘱肖琴，晚上睡觉时不要脱衣服，会有人接他们出去。
当天夜里，肖琴和另外10多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被带到沁源县城，加入了八路军一二九师386旅青年学生队。这是一支培养八路军后备人才的队伍，当时打算把这些十几岁的孩子送到抗日军政大学（以下简称“抗大”）学习。
抗大成立于1936年6月1日，是在抗日战争时期由中国共产党创办的培养军事和政治干部的学校。学校最早在陕北，后因战争局势变化，1939年前后陆续迁入太行山区一带。
肖琴并没有成为抗大学员。学校招生要求必须年满18岁，她当时只有15岁，被送到了位于平顺县的太行第二中学。
在太行第二中学的3年，也是肖琴人生中最为艰苦的一段时光。
为了在日本鬼子的“大扫荡”中活下来，他们的学校是流动的，找个破庙就是教室。
学习的课程主要有语文、数学、英语以及思想政治。没有课本，只有老师——这些人有不少是大学教授，穿着军装，腰里别着手枪。
肖琴说，每当日军要来，老师就带着大家化整为零，上太行山找个山洞躲起来。学校还给每人发一枚手榴弹，随时准备和鬼子同归于尽。
1942年，急于解决中国问题的日军扫荡更为频繁。
肖琴和同学们在山里藏了几天，又累又饿，互相搀扶着回到村里，看到的却是一幕幕惨象。
“这里一个头，那里一条腿，把女人脱了衣服钉在树上，把小孩子也钉在墙上。”肖琴说，当时是5月，太阳有些毒辣，死人被晒得浮肿，尸体上爬满了绿头苍蝇。村里到处都是死人，房子被烧毁，东西也被洗劫一空。
如今，那些场景仍然会在肖琴的脑海中浮现。她说当时没有怕，只有恨，只想着要把日本鬼子全部杀光。
386旅的“盛大”婚礼
肖琴遇到胡绵第，是在1945年春天。
当时她已从太行第二中学毕业，分配到了晋冀鲁豫边区政府公安局当科员，主要任务是审讯汉奸。
有一次，时任386旅副政委的刘忠正在“撮合”另一对新人，看到肖琴站在旁边，就顺便说：“把你们肖琴嫁给我们胡绵第吧……”
“我们队长连说了好几个‘好’。”肖琴说，她特意看了一眼站在刘忠旁边的胡绵第，白白净净，外形还算周正。
胡绵第也见到了肖琴，一个大眼睛的漂亮姑娘。他腼腆笑了笑，没有说话。
后来，肖琴把胡绵第叫到一边，让他写几个字。看到整洁清秀的字迹，肖琴放了心。
1945年3月8日，胡绵第和肖琴的婚礼在部队所在地山西曲沃县举行。
那是386旅八年抗战中难得“盛大”的一次聚会。连以上的干部几乎都来了，加上周边几个部队的，宾客有上百人。
参加婚礼的人包括当时的八路军一二九师386旅旅长王近山、副政委刘忠、参谋长周希汉、772团团长周学义、20团团长楚大明、20团政治处主任吴效闵以及刚刚参军不久、后来成为“全国战斗英雄”的卫小堂……
386旅老旅长、太岳纵队司令员陈赓在外地有事没有赶到，算是留下小小的遗憾。
肖琴永远忘不了那场婚礼。
那是在山西南部某个小县城地主家的院子里，人们敲锣打鼓、载歌载舞，酒喝了一碗又一碗。
“地上都是花生壳，踩着跟地毯一样。”肖琴说，婚礼那天，刘忠是证婚人。有人敲锣打鼓，有人拉小提琴，周希汉还调侃是一场半中半西的婚礼。
也是在婚礼上，20团团长楚大明还帮了肖琴一个大忙。
原来，肖琴不会喝酒，楚大明就让她躲到自己的房间，用被子蒙住头。楚大明也另外找个地方藏起来。这样，大家就会以为楚团长喝多了回房间睡觉，不敢直接去掀被子。
1947年1月，楚大明在汾孝战役中牺牲，年仅31岁。肖琴说，楚大明胆子特别大，外号楚霸王，陈赓对他的评价是“太岳战将猛，首推楚大明”。
他牺牲那天晚上，本来可以在指挥所里待着，但又急着想去前沿阵地查看敌情，结果被国民党军队的子弹打中。
也因为有了那场婚礼，让多年后的重聚成为可能。
8月16日，在肖琴和胡绵第结婚70周年的聚会上，陈赓的儿子陈知建带来了自己写的书法“金戈百年，神仙不老”和一套和陈赓有关的书籍。
他说，父亲生前很少讲过去的事情，他也一度感到遗憾，还成立了八路军研究会，想尽可能搜集有关当年的史料。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陈知建也渐渐理解父亲，“一是工作忙没时间，还有是共产党员的本性使然，不愿意吹嘘自己的功绩。”
他甚至猜测，父亲也许觉得孩子们生活在和平时期，与其再讲那些悲惨的事情，不如让他们好好建设新中国。
有同感的人还有胡绵第的子女。
他们的父亲，经历了长征、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解放战争时期，一二九师整编为晋冀鲁豫野战军，1948年5月更名为中原野战军，胡绵第为中原野战军第四纵队第十旅参谋长。
新中国成立后，海军组建初期，胡绵第又被调往大连，成为大连海军学校的创建人之一。
建国后的胡绵第
该校创办于1949年11月22日，萧劲光兼任校长和政委，张学思任副校长兼副政委，胡绵第任教育长，李东野任政治部主任，叶伦任训练部长。
上世纪五十年代，胡绵第前往南京，进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海军系进行系统化学习。
1955年，中国人民解放军首次实行军衔制，胡绵第被授予大校军衔。此后，他曾担任东海舰队舟山基地第一副司令员兼参谋长、南海舰队榆林基地副司令员等职，直到退休才回到上海与妻儿团聚。
那些漫长经历中的细节和起起伏伏，他的孩子们知之甚少。
也只有当老战友的后代悉数出现，胡绵第看着老照片，才慢慢说出珍藏在记忆中的名字：陈赓、王近山、周希汉、刘忠、周学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