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

        案发现场

        出锦(刑警)

        一个僧人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死去了。我们看了监控，他是前一天晚上来到候车大厅，一直一个人坐着，后来头低下来，也还是坐着，一动不动地直到第二天被人发现并送到医院的急诊室。

        早就没救了。

        他早已静静地，在候车室的角落里，离开了人世。

        医院的护工直接把他从急诊室挪到了太平间，我们就在这里对他进行尸表检验。他头戴僧帽，身着黄色的僧衣，脚穿白色布袜，灰色麻布罗汉鞋，穿戴得很整齐。随身还有一个僧人惯常背的褡裢包，绣着阿弥陀佛，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年纪是有些大了，剃度的发根都花白的，脸也是沟壑丛生非常苍老，嘴里的牙齿稀稀落落没有几个。应法医说，具体的年龄确定不了，但也总有六七十岁了吧。

        他非常非常瘦，在如今丰衣足食的年代，瘦到皮包骨的人，我好久都没见过了。肥硕的僧人倒是见过好多，前段时间去一个寺庙玩，因为有新造的巨大的弥勒大佛，游人很多，大家都去抢着摸佛脚，我就看到了很多胖乎乎肚子圆滚滚的和尚们，寺里的香火旺，伙食想来也是很不错。

        这个僧人，比我们单位长期吃素的那位同事还要瘦得多。

        我们认真地检查了他的体表，没有任何伤痕，于是取了心血尿液口腔试纸之类的检材，拿回实验室做进一步的化验。解剖之类的检验，要在联系上他的亲友，并且由亲友提出疑义需要进行尸体解剖检验的时候，才能进行。

        在他的僧服口袋里我们没有找到身份证手机或者度牒之类的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有为数不多的钱和一张创口贴，就再无其他。贴身的内衣口袋，倒是有些疙疙瘩瘩，我们很有些好奇，赶紧翻出来看看。

        是蒜，有剥好的，也有没剥过的，为数不少，甚至有牙齿咬过的好几颗，也都仿佛珍藏一般，在内里的口袋放着。

        应法医说，这倒是奇怪，他这么俭省啊，连吃剩的蒜都舍不得扔啊。

        关于蒜，他不知道，但是我知道。

        这位僧人，他的头顶有六个黑疤，说明受过戒，用戒香灸烧头额，以示笃信佛法虔守佛规。出家人受持戒法后即成为正式僧尼。从他的衣着装扮看，他应该属于汉传佛教，汉传佛教是要求禁食荤腥的，“腥”指肉类，而“荤”，指五种有辛味之蔬菜，又作五荤，指蒜、葱、兴渠、韭、薤等五种。我读过佛经，世尊在《楞严经》中，开示修行人，欲修三昧，首先便应断除五辛，“此五种之辛，熟食者发淫，生啖者增恚，十方天仙嫌其臭秽，咸皆远离，然诸饿鬼等则舐其唇吻，常与鬼住而福德日销；大力魔王现作佛身为其说法，毁犯禁戒，赞淫怒痴，令人命终为魔眷属，永堕无间地狱，故求菩提者当断世间之五种辛菜。”

        这蒜，他不能食，食不得，他犯了戒，所以他藏得那么深，吃得那么仔细。

        我说给应法医听，他不相信，“如今的社会，再没有这么傻的人。”

        也许吧，我也只是猜测。草木春荣秋落，人的生生死死，都是世间常事。

        可是，他已过耳顺之年，孑然一身，身无长物，瘦骨嶙峋，风餐露宿，云游四海，坐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算食了蒜，在这浮华的世界里，我真的希望他可以安详从容地走入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