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被卷入警方制造疑似假案 上访无果服毒自尽
2014年10月23日,亲人将贾五元埋葬。 南都记者 孙旭阳 摄
2013年夏天,贾五元曾到河南省高院上访。 尹照宾供图
终年36岁的贾五元,是河南省汝州市农民,曾作为新闻当事人,接受过南都的采访(详见2013年9月11日深度周刊《失主判有罪,窃者陪喊冤》)。今年10月17日,他在村外荒坡的一处山神庙内,喝了小半瓶农药“百草枯”,3天后死去。
据亲属称,贾五元服毒,与汝州市公安局有关。在公安局被指制造的一起假案中,贾五元作为被非法拘禁的“受害人”出现,导致另两名汝州农民被判刑。在后两者上访维权的过程中,贾五元数次陪同,以证明自己并未“受害”。而汝州市公安局在复查此案时,近日又到贾家盘查。
贾五元的墓坑很难挖,不到1米深,却挖了4个小时。这是一块贫瘠的坡地,挖墓坑不如说是挖石头。专门雇请的挖坟人说,这个墓坑至少挖出了两吨石头。10月23日下午2时30分,贾五元终于下葬了。
阴阳先生端着罗盘,指挥挖坟人用粗木桩微调了坑底棺材的朝向。接着,有人扯去蒙在棺材上一块脏污的红床单,开始埋土。那张红床单经历过很多次下葬,上面用黄线绣着四个字,“万古流芳”。
刚撒了几把土,贾五元的外甥女想起他还有一部手机正在现场,就提议把手机也丢进墓坑。这是一部蓝色的诺基亚老手机。贾五元就是通过这部手机,给亲人打去告别电话,“我喝药了”。
坟墓拢起来后,家人又就近搬来几块大石头,在贾五元坟前摆了一套简陋的供桌。挖坟人中午吃剩下的几个馒头,被随手丢在供桌前。
“我们都是没材料人,死就死了,谁敢再去告状?”贾五元的大哥贾三才说,对于五弟的死,亲属们都满腹冤屈,但实在没有办法。“没材料”是当地农村的一句 方言,意思是“没出息”。贾五元生前,也经常用“没材料”来形容自己。他一生都生活在贫困之中,还曾因盗窃被判过两次刑。
爱笑的文盲
南都记者见到贾五元,是在2013年9月初的汝州城区。当时,贾五元的二姐夫冯民强领着贾五元见记者,要说清楚一桩案子。这起案子的两名被告,是距离贾五元所在的贾庄村数公里外,冯沟村的两名村民,尹照宾和牛根占。
尹照宾曾是冯沟村的村支书兼村委会主任。2006年,他的石灰厂被偷走3台电机。他打110报警,却被拒绝立案。在他打听到作案者乃贾五元等4人后,贾五元等人又托人找他“说和”。最后,4名盗窃者中的3人与尹照宾达成协议,以赔偿4000元了结此事。
贾五元除了参与偷尹照宾的电机,还参与偷了与尹照宾同村村民牛根占的三轮车。在他与尹照宾“说和”7个月后,尹照宾和牛根占被汝州市法院判非法拘禁罪,受害者则是包括贾五元在内两起窃案的5名作案人,尹牛二人因此被分别判刑7个月和6个月。
而事实上,这起非法拘禁案中,有4名参与侦查讯问的办案人员并没有警察身份,而只是汝州市公安局自设的“城建监察员”。所有指控尹照宾和牛根占非法拘禁的笔录,当事人后来都改口,称遭到了办案人员的误导或胁迫。
在尹照宾维权的过程中,贾五元等四名“受害人”也带着身份证,跟着他从汝州市法院一直上访到河南省高院,力证汝州市警方非法制造假案。在此案被河南省高 院两次撤销终审判决书,指定再审,最后于2013年11月4日决定提审期间,汝州市法院也改变了态度,先后两次向汝州市公安局出具司法建议书,要求追究涉 嫌诬告陷害尹照宾和牛根占两人的相关人员的法律责任。
贾五元见到记者,话不多,问到哪里答哪里。他显得有些紧张,不时微笑。他是个文盲,小学就上了半学期,直到死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案卷显示,他在同伙怂恿下参与了两次盗窃,一次分100元,另一次分200元,两起案件让他分别获刑1年2个月和7个月。
“五元是文盲又是法盲。”他的二姐夫冯民强说,其实贾五元胆子很小,干活也老实,经常帮亲戚朋友干义务工,但就是缺心眼,没有主见,这直接把他置于了死 地。贾五元之所以跟着尹照宾一起上访作证,也是因为他害怕再被控诉为诬告陷害。尽管尹照宾案的卷宗中有他的讯问笔录,但上面都标明为“代签”,他根本不知 道上面写了什么。
喝药
贾五元服“百草枯”,是在10月17日下午1时30分左右。他的外甥女冯芳芳最先接到他的电话,“我喝药了”。
“我忙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山神庙。”冯芳芳说,她连忙跟表妹贾果果联系,让她快到山神庙,又想起尹照宾有一辆轿车,就给尹照宾打了电话。
“我十几分钟后赶到山神庙,贾五元横躺在神像下,脚头倒有一瓶百草枯,流着绿颜色的东西。”尹照宾说,贾果果当时正试图扶起贾五元。他走过去,问贾五元为啥要喝药。“他说照宾哥,我被逼得没办法,还是死了好,你的案子,我也帮不了了。”
又过了几分钟,贾五元的两个哥哥赶到。四个人抬着贾五元,从遍布荆棘的荒坡上把他放进了几百米外的轿车后备箱内,开始朝汝州市区狂奔,在半途,他们遇到了120救护车。
汝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为贾五元洗胃之后,建议家属尽快送到郑州。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诊断证明书显示,贾五元被初步诊断为“急性百草枯中毒”。
在贾五元刚入院的半天时间内,因为家里仍在凑钱,他右大腿上已经插上了两根管子却无法进行血液灌流,只能等待。“五元家到半夜才凑够两万块钱,让我开着车送到了郑州。”尹照宾说。
在10月18日凌晨2时多和5时多,贾五元进行了两次血液灌流,每次花费都在8000元左右,医药费又即将告罄。“没办法,我们又开始借钱。”贾三才说,直到10月19日晚上,家属才又送过去1万元。
这次负责运送的还是尹照宾。在贾庄村,尹照宾发现贾五元的母亲艾素芝发火了。这个77岁的老人哭着骂贾五元“败家子”,赚不来钱还瞎折腾,“把家里钱花干了,你要死了,剩下的人也活不成呀。”
艾素芝告诉尹照宾,“就这最后一万块了,救不过来就拉回来算了。”
躺在郑大一附院急诊科30号病床上的贾五元,这时候神志也开始迷糊,“嘴里全烂了,吐了两垃圾篓血水。”冯民强说,住院期间的贾五元虽然没有陷入昏迷,但几乎不说话,就躺着任由医护人员摆治。“看得出,他也不想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