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妇女的悲剧 缘何成为荒诞的“感人故事”?

30.07.2015  09:52

1994年,18岁的郜艳敏被拐卖到河北省保定市曲阳县大山深处。在刚刚被拐的那些年里,郜艳敏受尽凌辱,曾经多次逃跑、自杀而未遂。多年以后,面对无奈的困境和现实,她终于“认了命”,安心留在村子里。偶然的机会,郜艳敏成了村子里唯一的小学教师,拿着低微的工资,还经常被拖欠。这样的生活,至今没有大的改变。

这本是一个悲伤而无奈的故事,但令人意外的是,郜艳敏的故事被媒体报道,她本人被塑造成了一个“好的典型”,还被拍成电影大肆歌颂。于是,本来悲伤的故事最终成为了赚人眼泪的“励志”模范,既讽刺又苦涩。这几天,这件陈年往事,被网友挖掘出来,并引发了潮涌的愤怒。人们的愤怒,主要针对的就是这不合逻辑的“故事转型”。人们认为,不应该无视那些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拐卖、强奸等违法事实,更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上面庆祝和狂欢。

一名被拐卖长达21年的妇女,一个长期遭遇家暴、性侵、禁锢和监视的人,没有得到法律和道德的援助,反而一次次被人威胁和利用,被人打扮成“典型”,塑造成“最美的女教师”、“感动”人物。 她的废墟般的个人命运被消声和遗忘,而贪婪的人们却一刻不曾停歇地在这废墟里狂欢,并时刻想着从这里催生出果实。 哪怕这果实意味着罪恶、愚昧和冷漠,他们依然心安理得、甘之如饴。

面对这样的事情,人们表现出了理所当然的愤怒。人们的愤怒,实是对此时人性和道德观念“扭曲”产生的愤怒: 郜艳敏本不应该遭受的“痛苦”和“屈辱”,却被人们演绎成为获得丈夫、家人和村民,乃至当地政府和整个社会认可的“苦难”, 从而被合理化甚至合法化了。再配上宽容、坚忍和大爱这样的陈词滥调,并被包装成了一个廉价的励志故事。 而其中涉及到的伦理和法律的常识,则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始终处于被“悬置”状态。

人们的愤怒不奇怪,反而更应该追问的是这样一个疑问: 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使得人们面对这样一个不幸的人,依然能够如此心安理得、贪婪无度? 那个封闭和禁锢她的小山村的村民,我们可以说他们愚昧、暴力。而当地的政府和教育部门的官员,因为树立这样的一个“典型”,从而得到了各地来的捐助,获得一点蝇头小利,也算是一个解释,尽管冷血而残酷。但是写报道赞美郜艳敏的“大爱”的记者,以及宣传这个典型、并试图从中获得“感动”的人们,他们可能长期接受现代文明的熏陶、接受过高等教育,他们这么做又到底是为什么呢?

要说在这扭曲的道德和人性观念里,有一种康德所说的“根本的恶”,估计也说不过去。毕竟参与生产和欣赏这个“励志故事”的人,与郜艳敏并无直接的瓜葛。他们并没有从她身上获得直接利益和好处的冲动,也没有想要害她的动机。他们没有任何个人的理由去制造这样的一个故事。

出现这种集体性的“扭曲”,可能还得从一个社会整体的“媚俗”风气上去找。 其实仔细想想,类似的“扭曲”,一直就大量存在于我们的周围,它其实跟我们过去把自然灾害的现场变成歌功颂德的舞台,是一个逻辑;也跟我们习惯于从个人不幸中熬出励志鸡汤的逻辑一样。 这种“扭曲”不是出于某种特定的目的,而更像是人们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对普遍认同的“高尚情操”不假思索地迎合,对于琐碎空洞的“主流观念”自鸣得意地背诵。而整个社会,如果沉浸于这种“迎合和背诵”的氛围,产生这种扭曲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郜艳敏的个人悲剧,源自于无奈的横祸,本应引起人们的同情和愤慨,但现实的荒诞剧本却变成: 人们同样以一种鬼斧神工般的手段,把他的个人悲剧,成功地转变成了引起人们落泪的感人故事。 这个转变之所以能够发生,可能真的像是阿伦特所说那样,是源自一个社会普遍存在的“无思”状态: 没头没脑的鲁莽、无可救药的迷茫。当法律和伦理的常识被“悬置”,其实也正是我们的理智被“放空”的时候。 (团结湖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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