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先生
□李立泰
覃先生打我记事时就走村串户行医。其实他很平凡,没惊天动地的事迹,也没有像个别先生借工作之便生产“互相打针”的民间新闻。他在老百姓中口碑颇佳,行医加行善。
覃先生是区卫生院在编医生。他在区医院有间诊室,还有间宿舍。早先在街上租房子住,老伴给他洗衣做饭照应起居。
覃先生身材不高,穿戴整洁,中式裤褂,布鞋是牛皮底礼服呢的。穿这鞋走路一步一吱扭。面色白里微黄,眼睛大大的,好像没胡须。跟病人说话有点不连贯,但不是结巴。病人听起来挺费劲,若问他病情,覃先生解释起来更疙疙瘩瘩。
他在镇上出诊,大都步行。出诊乡村骑自行车,他车子有发电机,我们叫磨电机,晚上骑车子,后轮子上发亮。前边有拉铃,铃上的小轮子磨车胎,带动甩锤儿击打铃铛,非常响。有意思的是,覃先生车子后挡泥瓦上安着车牌子,这在五六十年代的乡间是很时髦的。车子整天亮闪闪的一尘不染。
覃先生是中医,不过他给病人开处方,也开西药,都是大路边的几种熟悉的药片。一般开三天的药,吃完再来看看,不像如今提笔一开就一瓶一百粒,吃去吧。
覃先生的绝活是看妇女病和针灸。
一次覃先生出诊,到队长家给他媳妇看病。三十几岁的少妇风韵正浓,覃先生心跳加急。
覃先生坐到堂屋当门圈椅里,叫队长媳妇过来,叠个毛巾当脉枕头儿。少妇手腕平放到脉枕上,覃先生开始“号脉”。
男人摸女人,这是考验人的时间。他闭着眼,沉住气,有四五分钟的光景。然后睁开眼看队长媳妇的气色。伸舌头看她舌苔。问她咋得的病,什么症状,吃饭怎样,等等。听她说话的声音,底气怎样?再结合诊脉的判断,确诊啥病。
覃先生说话了,病得不轻,经期受凉。
对对,队长媳妇说,那天在地里锄地,一阵子急雨,淋得浑身湿透,冷得我哆嗦。
覃先生面露悦色,你闹的月经不调,赶前错后,所以肚子疼,影响了食欲。
是是,覃先生,你看得真准,我不想吃饭。
所以你抵抗力降低,还容易感冒,别花钱抓药了。
覃先生要给队长媳妇针灸。
队长媳妇说,俺怕针儿。眼媚媚地剜覃先生。此时她是渴望覃先生产生联想的。那我不给你针灸了,开三副药吧。覃先生交代完服药事宜,眼都不看一眼队长媳妇就走了。
覃先生针灸不消毒,他拿起银针在头发上刷刷,就消毒了,像老太太纳鞋底子似的,病人眼一闭针就下去了。
冬天他不叫脱棉裤棉袄,一则屋里冷,二则,脱裤子不好意思。特别是女的,他隔着棉裤摸着穴位,一针扎下。针灸省钱,一毛一次,找他看病的大都是女人、老人。
说有位老太太头疼找覃先生扎针,扎完半小时的醒针时间,起了针老太太休息会儿就回家了。可是到了晚上睡觉,头一挨枕头疼得“嗷”一嗓子。一摸,原来头上还扎着一针。连夜找到医院叫覃先生把针起下来。
覃先生连连说,老了老了,老糊涂了。其实他才四十多岁。
病人则说,没事没事,扎的时间长不更好吗?谭先生苦笑一声,唉……
有个病人,看完病,覃先生开的西药,到药房拿药,算了也就是几毛钱。可是病人只带了两毛钱,不够,在医院里转悠。
到下班时间了,覃先生看见他还在医院里站着,问,你咋还没走啊?
病人不好意思说,光那啥、那啥……
覃先生说,是钱不够吧?来我给你五毛。覃先生掏出五毛钱给他,快去拿药吧。
病人难为情地,说,那才不是哩!
这病人不是别人,谁呀?是我岳父。这类似的事覃先生可没少接济贫下中农。
岳父走到哪儿都说覃先生的好。夸他,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