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家通吃”:市场竞争的“马太效应”

22.08.2015  11:00
在同别人的比拼中脱颖而出,是市场竞争的实质。 宁泽涛在喀山世界游泳锦标赛上勇夺百米自由泳冠军,打破了黄种人爆发力欠佳的刻板“定律”,国人为之狂喜。 以笔者浅见,其实无需欲念无限多样的假设,只要一个就足矣——同他人攀比。

原标题: “赢家通吃”:市场竞争的“马太效应

   在同别人的比拼中脱颖而出,是市场竞争的实质。当这个“别人”,经过市场机制在环球范围的强化,从邻人、同学、乡亲,到遥远可比的“天下”,我们又怎能停息得下来? 可问题是,无休无止的人际攀比欲念,在“上帝”或其他物种眼里是可以持续容忍的吗?

   本系列以市场博弈不对称为题,开篇以来围绕的主旨,是在讨论市场的“自由”竞争的影响,对上自生态环境、机构实体,下至个人感受,并不总是积极的。股市是市场的一个形态,它的特色,频繁重复交易、盈亏瞬时立判,尤其做多买进和做空卖出可在毫秒之内切换,使投资行为尤其刺激也不均衡。首先是回报不均衡。

   宁泽涛在喀山世界游泳锦标赛上勇夺百米自由泳冠军,打破了黄种人爆发力欠佳的刻板“定律”,国人为之狂喜。他的成绩是47.87秒;第二名是47.95秒、第三名48.12秒。三人的“业绩”其实不相伯仲:100% : 99.8% : 99.5%,要是小宁略微慢了0.02%,人们断不会欣喜,感到的沮丧甚至比他慢了0.5%还更厉害。竞争结果就是如此不均衡。奥运会的电视镜头告诉我们,银牌获得者是最不快乐的人,比铜牌得主,甚至比没资格进入决赛的运动员还不快乐。他有充分的理由不快乐,因为第二名得到的回报,声誉、奖金、还有后续的广告收入,和第一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而金牌得主肩负的压力也要大得多。刘翔肩负着国家的荣誉,而小宁似乎得肩负黄种人的成败。乔丹在空中停留的时间长了不到0.01秒,就被称为“飞人”。八十年前欧文斯以10.3秒冲刺百米后,人们竟期待他和赛马同场竞技拼比速度!

   笔者是个篮球迷,以前是湖人队的铁杆粉丝。看看NBA球员的收入结构,叫你不得不思索竞争的报酬分配,是多么不均衡。湖人队的当家球星科比,一人薪资超过全队三分之一,广告收入更不可以道里计。邻居皮尔斯(洛杉矶的家),以前效力波士顿凯尔特人队,几年前打得非常神勇,拿到了顶薪;即使去年在奇才队,他在决赛中的表现也令人叫绝,可年薪降为450万;由于临近退休年龄,他今年换队只能拿到150万老将的底薪。林书豪是我们引以为傲的华裔球员,在纽约队时突如其来打了几场出色的球,薪酬从新手的底薪70万骤增至次年在火箭队的千万美元 (目前大有回跌)。体育比赛因规则单纯而透明,还算是市场竞争里最公正的一类。

   总之,“赢家通吃”的报酬格局,把市场竞争的“马太效应”发挥得难以复加。

   遥想当年,凯恩斯就曾担忧市场竞争能否有足够动力驱策人们不断比拼,促使经济持续增长?我在一本小集《市场的博弈》就有一篇随笔,谈到凯恩斯的一篇论文(“我们后代的经济前景” 1930)提出的一个问题,令人永恒着迷。这位经济学大师认为百年之后,英国到2030年,人均收入将扩展四至八倍(挺准确),儿孙辈将能从物质需求里解脱出来,不用为“搵食”而终日忙碌不休——“经济将不再是人类的永恒问题,”他如此期许道,“儿孙们的经济机遇将要好得多,他们更有可能追求各自的兴趣爱好,用更多的时间去发展各自的心智才华,也许每星期只需工作15小时,3小时一班……”(挺离谱) 。

   凯恩斯把人的欲念分成两类:第一类是生存的需要;第二类则源于攀比的需要。第一类欲念有限度,第二类欲念则永难填满。凯恩斯设想,儿孙辈会变得更智慧一点,将少受第二类欲念的驱使。这个预测与近百年来的社会发展历程可说是全然相左。人们对凯恩斯的后代做了调查,发觉他的侄孙或侄孙女之类(他没留下儿女),每一个都仍在胼手胝足,天天工作不休。

   “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是中国人努力的发条。在从儒家的教诲到广告的忽悠之下,每个人都铆足了劲似地“爱拼才会赢”。开放以来,我们的人均收入增加了不止12倍,但像凯恩斯所期待的那样,闲起来读读好书,太太空下来跳跳芭蕾,有如斯“高雅情趣”的,还是少之又少。

   经济学教程101开宗明义就会告诉你,这是一门教你怎样配置资源而能有效的学问,因为“经济资源是有限的”,要实现“人们的无限的欲念”,效率当然是很重要的。人的欲念是不是无限,大家无妨讨论。但经济学的一些分析方法,如边际分析的前提假设,却是欲念随着满足,强度就会迅速下降。经济学的说法是,某个欲念满足了,另一种或多种欲念接踵而至,游艇、豪宅、粉丝…… 更多更强烈,哪能就此甘休?

   以笔者浅见,其实无需欲念无限多样的假设,只要一个就足矣——同他人攀比。在同别人的比拼中脱颖而出,是市场竞争的实质。挎一个路易威登包,或驾一辆梅赛德斯车,追求的实际上是一个讯号:我比你们优越,比你们成功。当这个“别人”,经过市场机制在环球范围的强化,从直接可比的邻人、同学、乡亲,到遥远可比的“天下”,我们又怎能停息得下来? 凯恩斯的后代不能、宁泽涛刘翔不能,谁又能?

   问题是,人际攀比欲念的无休无止,在“上帝”的眼里或其他物种的眼里是可以持续容忍的吗?年初柴静的节目《在天穹之下》,似乎也在提醒我们,或许是不可以的。

   至于市场竞争的实质究竟是什么,经济行为人的动机行为和机构机制乃至市场效应,应当怎样挂起钩来,成了经济学科近年来的前沿探索课题,于此辛勤耕耘的学者,有不少已获得了诺贝尔奖。

   (作者系美国加州州立大学(长堤)商学院教授,美国华裔教授学者协会(南加州)秘书长 孙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