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公安详解重案犯罪现场调查:走过必留痕迹

09.09.2014  15:37

一名警员正在上海刑侦总队生物物证检验实验室DNA实验区中进行DNA预处理

上海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总队主检法医师孟航对尸体进行解刨检查

  当命案发生,痕迹勘察人员首先到场,然后是法医、摄录像人员、DNA生物物证检验员。

  他们并不负责抓捕嫌犯,却让嫌犯无所遁形。

  他们隶属于上海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管理中心(简称刑技中心),负责全上海凶杀命案及部分重、特大案(事)件的现场取证、尸体检验和痕迹物证提取和检验。

  “在我们眼里,各种细节都是有机结合的。”刑技中心痕迹室业务主管田巍说,“你不知道你所分析的结果是否发生,何时发生,但它们最终会发生,然后验证你的判断。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获悉,刑技中心设有法医、毒化、视听、枪弹、文检、指纹、电子物证、理化、心理测试、生物物证室等专业,还负责对刑技工作中出现的问题和难点开展科学研究;对治安、纠纷、事故的调查和民事案件的诉讼等提供技术鉴定。现有技术人员167人。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痕迹是犯罪现场调查的一个重要概念。

  在刑技人员眼里,指纹、足迹、枪支、弹药、锁、纺织物、车辆都属于痕迹的范畴。田巍说,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刚刚开始搞痕迹时,一切都很散乱,但如今,在我们眼里,各种细节都是有机结合的。”田巍表示,他们的工作是为侦查提供方向:情杀还是仇杀,为财还是为人。

  他告诉澎湃新闻:“美剧《犯罪现场调查》,相当一部分就是取证的工作。痕迹勘察的人最早到现场,有点像总调度。到达现场后,确认是凶杀案件,然后通知法医、摄录像人员、DNA生物物证检验员,在犯罪现场提取指纹,然后显现后交给指纹室,足迹经过照相冲印出来,放入足迹库进行串并,在现场有尸体,在初勘结束后,交给法医,运送去殡仪馆进行尸体解剖。

  澎湃新闻了解到,刑技中心的DNA数据库建立于2001年,目前数据总量达100多万,每年比中案件数为1400-1500起;指纹自动识别系统建立于2005年,库容380万人,每年比中案件数3000余起;足迹系统建立于2011年,库容约8万枚,每年比中案件数约4000-5000起。为其他系统提供资料、提供以及制作法律文书的现场勘查系统于2009年建立,库容约30万个案例。

  在田巍看来,分析痕迹就像赌博,“你不知道你所分析的结果是否发生,何时发生,但它们最终会发生,然后验证你的判断。

  田巍回忆说,几年前,上海虹口区曾发生过一个案子,基层分局法医到现场以后,觉得有点奇怪,无法确定是否是命案,所以通知了上海市公安局刑侦总队。

  “当天下午5点多,我赶到现场,那是一个老式的门面房,前店后屋,但其实后面只有一个放床的地方,不到两米长。”田巍说,死者是一名90多岁的老太太,每天卖冥币,家徒四壁,感觉没什么可偷的。

  “老太太像睡着了,身上盖着被子,没有明显的出血点,嘴角有一点血迹和体液。现场感觉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可疑。”田巍说,那么一个拥挤狭小的房屋,总应该有些凌乱,就像喝了水会把杯子放在桌上,凳子随意地放在桌子旁边,但这个房间却不然,“总感觉太平静,就像有人布置过。老太太睡着了,手很对称地放在胸前,被子盖得很好,没有大的褶皱,屋里的凳子齐整地放在桌子底下,充满了一种整理过的气息。

  头顶上的老式灯罩印证了田巍的怀疑,“面上很规整,但很快我抬头发现,灯罩上有几滴血,看到这一点,我确定不是自然死亡,于是叫法医、DNA生物物证都来了。

  DNA生物物证检验人员采集了血样,第二天化验结果显示是一名未知男性。经过数据库比对,从该血样提取的DNA,与闸北一起盗窃案中的一名犯罪嫌疑人的DNA很吻合。但是,案发时该犯罪嫌疑人正羁押在看守所内。

   犯罪嫌疑人究竟是谁?

  “他们家是四兄妹,三男一女,都有吸毒前科,于是我们对Y染色体进行检验,肯定是来源于同一个父系,最终我们检验查明,作案的是三兄弟中的老三。”DNA生物物证室副主任平原告诉澎湃新闻记者。

  经警方查明,嫌犯的妻子是死者家的保姆,听说死者卖房子得了一笔巨款,回家跟丈夫说起此事。得知这一消息后,正愁没钱买毒品的嫌犯便上门作案。

  田巍称,在杀人案件现场,50%的犯罪嫌疑人肯定会出血,“这种出血的情况,犯罪嫌疑人有时根本不知道,他可能会清理完现场,但有些痕迹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留下了。而我们警方的勘察是立体式的,只要你留下了,我们努力百分百地发现。

   寻找嫌犯的单独血样

  犯罪现场调查是基于程序、经验、推理之上的严谨科学:采集哪块血样,怎么寻找皮肤触摸后的留痕,如何提取更完整的生物物证DNA链。

  “女性或者男性、卫生状况、精神状况、温度、湿度都会对DNA数据产生极大的影响。不过,我认为现在问题不在于能不能做,而是到了现场以后,能不能发现样本。”平原说。

  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他讲述了一个经典案例,“案发地是一个卖淫场所,房间很小,一张单人床、一个电视柜,走道很窄。”他到现场的时候,床单、被褥全部被血迹浸染,被害人是一名卖淫女,被刀捅死,倒在地上。

  他回忆说,“第一次去现场,在水槽里提取到了混合血样,既有被害人的血,也有疑似嫌疑人的。嫌疑人有可能在行凶时受伤,但混合血样的不精准也影响我们的检测。

  第二天,平原再次来到现场,他要寻找嫌疑人的单独血样。既然在厨房水槽找到了血迹,那么从杀人现场到厨房,这条路径上可能会有血液滴落。

  但是,平原发现这条路径很干净,无论是地面还是墙上,没有任何痕迹,“我当时就在想,这说明什么呢,从行凶的房间到厨房,嫌疑人的血被止住了,使得血没有滴落在地板上,要不然就是他包扎了。

  包扎要有动作,平原在现场寻找,没有发现卫生纸、纱布,“然后我又考虑,他出血口也许不大,会不会用什么材料擦拭了伤口?我视线集中到了床单上,床单上浸满血,我找到一处,血是擦拭状而不是滴落状的,一查果然是混合样本,说明嫌犯杀人的时候手上沾满了血,有他自己的也有被害人的。我们采取了一个很笨的方法,取了20多个点,最后在其中的两个点找到单独的犯罪嫌疑人的血样。

   刑技中心DNA生物物证室的提取能力有多强?

  平原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一个细胞里的DNA(脱氧核糖核酸)含量是6-7个皮克(1克的十万亿分之一),做100-160个细胞,就能提取很多脱氧核糖核酸。最早,我们只能做DNA生物物证多的,比如孤立的被害人血样。但现在极端检测,7-10个细胞,我们就能得到比较准确的DNA生物物证数据。

  在平原看来,最大的满足是做出结果的一刹那,和预想的完全一致,“我们的工作,最大的乐趣是能够无数次去经历‘考试’。检验过程是按部就班,但采集却不尽相同,你做出来的结果,都与当时的分析判断息息相关。

  平原表示,每年刑侦部门要接触1万多起血迹,会有一个容错率,意味着一年容许错一到两起案件,但是对这一到两起案件,做错了就是百分之百,“对我们而言,是不能有错误率的,任何一个错误,导致的就是毁灭性的结果。所以,我们在人员配备上,生物物证实验室实施一组人专门检验现场物证,一组人专门检测犯罪嫌疑人的样本,避免样本之间交叉污染;在复核制度上,所有的结果都要请另一成员复核,然后形成文书,专门找资深人士复核,最后交由室领导做第三重复核。

   鼻炎是法医的职业病

  尸体上的气味、斑点乃至每个伤痕都会告诉你,死者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经历了什么。

  不过,尸体要通过法医才能“说话”。32岁的孟航,在刑技中心法医室已工作5年,曾与上百具尸体“对话”。

  8月26日,澎湃新闻记者跟随孟航和他的同事,来到上海松江区殡仪馆,目睹他们如何与尸体“对话”。

  现场躺着两具尸体,一具是身材瘦小的男尸,另一具是体型肥胖的女尸。因为被水浸泡过,两具尸体高度腐败,还没进门浓烈的尸臭就扑面而来,让人一阵恶心。但是,孟航和他的同事早已习惯,“气味是第一个要克服的障碍,如果无法忍受尸臭,那做不了法医。

  孟航甚至没有带口罩,“影响现场交流,特别是遇到大案子,解剖时现场就要讨论各种可能性,带着口罩说话听不清楚。”他说,这也是法医很多人都有鼻炎的原因,“算是一种职业病。

  打开二十多公斤重的法医包,孟航将“法医5件套”一字排开:各类刀剪、镊子、注射器、试管、棉签。他负责身材瘦小的男尸。

  穿上防护服、戴上橡胶手套之后,孟航拉开裹尸袋,“首先是检验衣着,小男孩衣着已经没有了,就一个小三角裤。然后是尸体体表检查,拿卷尺测量身高,检查有无外伤。

  随后,他翻看死者眼部,球结膜十分浑浊,“这是判断死亡时间的重要指标。你再看,这个尸体的‘巨人观’已经形成,整个人膨胀变大;体表呈灰绿色,全身腐败静脉网已经形成;还有手足套也已经成形,手皮特别厚,像手套一样能剥下来。这些都说明尸体重度腐败,死亡时间已经很久。

  随后,孟航拿起手术刀,轻轻地在胸部切开一个小口,同时,他的头向一侧偏开,避开尸体内直冲而出的气体。

  “先检查胸腔和腹腔,胸腔是心和肺,腹腔是胃、子宫和膀胱,当然这个男尸没有子宫,然后是颅腔。判断是否是生前溺水,重点是呼吸系统和肺部,口鼻腔和食管内是否有细小的泥沙,肺脏是不是比较膨隆,包膜紧张,触之有黏发感,我们不仅要看,还要触和闻。”孟航熟练地向澎湃新闻记者讲解。

  之后,他从肺部提取了部分液体和切片,带回实验室化验,检查是否有硅藻。又用注射器提取了部分尸体血液,“这是带回去做DNA比对的,帮助确认尸源。”最后是检查颅腔,孟航确认没有伤痕。

   整个过程持续了40分钟。

  孟航表示,“今天是解剖中最简单的。有些特别复杂的案子,比如一名中年死者突然被骂两句或者打一拳就死了,那还要考虑他伤还是病的原因,各占多少比例,这种要持续好几个月都有,要做病理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