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长城危机,90%的正在死去
[ 摘要 ]随着冷兵器时代的终结,长城像一瓶挥发的酒精,“家养的”长城和野长城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野长城湮没在无人问津之地,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死去。
“如果离北京更近,样边的名气就会超过八达岭”
看到这句话,你可能会知道,样边也是长城,却不知道它是什么样的长城。对大多数人而言,印象中的长城雄伟挺拔、绵亘蜿蜒,就如八达岭、居庸关、山海关、慕田峪等景区里的一样。但它们占整个长城的10%都不到,其余90%以上的长城,就像样边长城一样,湮没在无人问津的地方,它们,在自然和人为的侵袭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死去。
(摄影:文帅)
燕山山脉北侧,永定河上游。南临涿鹿,北靠赤城。东距北京市中心131km,西距张家口市中心87km,怀来县的坐标比当地的葡萄品种更容易说清。然而,仅隔一百多公里的县城与京城,却令人有种置身不同时空的交错感,制造这种交错感的一份子,来自于长城。长城所承载的军事意义和历史故事总是我们这些现代人无法企及的,绵延万里屹立不倒的城墙背后是阻击北人铁蹄南下的悲壮,最终也化为故纸堆中的寥寥数笔。随着冷兵器时代的终结,长城更像是一瓶挥发的酒精。而北京的八达岭长城和怀来的样边长城恰恰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和走向。
图:八达岭拥挤的游客
八达岭长城是“家养的”,怀来的样边长城是“放养的”,野长城。
八达岭一直是万里长城的代言人,戈尔巴乔夫来过这里、里根来过这里、尼克松夫妇也来过这里,还有数不清的名人政要、普通游人,仅2012年的单日游客量就已经突破了8万人。被人群淹没的长城,只剩外部轮廓。远看,人们变成了填充长城的一个个像素块。而六十公里外,八达岭长城的“一奶同胞”,样边长城,安静地盘踞着庙港村的山岭,任冷冽的山风抚摸。密集地虫鸣、天上盘旋的几个黑点、三五个户外探险的驴友,除了一年出动四次的巡查,这里称得上人迹罕至。在现代,样边更像是长城的“遗物”,而在大明王朝,样边的地位则要高出许多。
明代的“示范工程”
“先有样边城,后有八达岭”,这一说法,在当地流传甚久。据记载,明开国大将徐达修筑居庸关长城时,为保证工程质量,特意先选择部分险要地段修建长城“样板”,以此来标定长城的质量和规格(也有一说是戚继光和戚继祖修建的这段长城)。于是,这段长约3公里的样边长城,成为明王朝的“示范工程”,在明长城中最具代表性。样边也是名副其实的“野”长城。因为附近的山石都是层状的,长城也就地取材。虽然大小、形状不一,但层层垒砌起来后,外墙难得地齐整,足见当时的匠人花费了不少心思。
抚摸着一寸砖石,惊心的凉,往下看,揪心的凉。山高谷深,样边长城盘踞其上,两侧的城墙和垛口已经坍塌、脱落、残缺不全。在这里爬长城,是真正的爬行,四肢并用。碎石、残片、野草覆盖着“路”,现在的样边长城,就是这样。即便是这样,也算张家口市保存较好的长城。有些长城,比如踞虎关,已经塌的只剩一条线。“如果有人来,不会认为这是长城”, 张家口市长城保护管理处主任王刚说。
图:“长城村”村民们“就地取材”,用长城砖石盖房建院
“长城是没有了,但长城砖几乎家家都有。”
除了几百年来的风雨冲蚀,更重要的是人为破坏。上世纪70年代,全国上下都在搞“农业学大寨”运动,长城沿线的居民都凿长城砖,用于建房和搞生产。大寨,是山西省昔阳县大寨公社的一个大队,原本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1960年代末,该公社号召社员们开山凿坡,修造梯田,使粮食亩产增长了7倍。此事经《人民日报》报道后,全国兴起了“农业学大寨”运动,长城沿线的民众因此将凿刀挥向了古长城。
经济 上的窘迫,也促使人们上山掏砖。河北省秦皇岛市卢龙县刘家营乡桃林口村是一个有着1200多人的小山村,曾被人称为“长城村”。村里所有民宅,甚至猪圈、厕所,都是用长城砖盖起来的,那里的房子被称为“世界上最昂贵的民房”。80年代以前,家家都困难,只能掏长城砖。庙港村村民就曾赶着驴车来样边长城扒墙拉石料,回去盖房,一个毛驴驮四块,一个人才能背一块下山。现在的庙港村还能见到不少用长城条石修建的房子。
图:邓小平、习仲勋长城题词 来源:北京晚报
全民热情,拯救不了全部长城
“文革”结束后,邓小平曾在公开场合叮嘱文物局的领导:“你们一定要保护好长城,抗日战争时期长城就是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喽!”1984年7月5日,北京晚报联合八达岭特区办事处等单位,发起了“爱我中华,修我长城”社会赞助活动。社会赞助活动启事发出的第二天,习仲勋在人民大会堂对《北京晚报》报社领导说:“这是一个好的活动,是个大好事。”
真正将这场活动推向全国的,就是邓小平。1984年9月1日,邓小平为此次活动题词:“爱我中华,修我长城”。该题词发表后,彻底激发了公众对长城修复工作的热情。资料显示,截至1994年,向该活动捐款的个人数量超过了50万人,单位、地区捐款者近10万个,国内外各界人士的捐款捐物,折合人民币超过2800万元,修复长城超过6公里。但这次活动,只能修复大部分八达岭长城,无暇顾及样边长城和其他古长城。但生活水平的提升及这次活动的宣传作用,让样边长城沿线的村民,不再上山掏城砖。22年后,长城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法规。
图:深秋时节的样边长城
《长城保护条例》的九年之痒
2006年12月1日,酝酿辩证近7年之久的《长城保护条例》正式施行。九年后,曾对条例寄予厚望的人们,却无奈发现长城依旧在遭受破坏。中国长城的整体保护工作,依然在艰难而缓慢地进行。怀来县当地是刚够吃饭开工资的财政,没人破坏,仅仅是自然坍塌的速度,也远超财政拨款修护的速度,因为没钱。不说是怀来县,即使是张家口市,也是苦于资金问题。长城保护条例快要走到第十个年头了,但真正的用起来了吗,没有,同样因为没钱。
2012年5月,张家口市成立了长城保护管理处,由于编制难以解决,至今一共只有三个人,减去会计,只有两个人。然而上至河北省文物局,没有一个对口的部门是管理他们的。是他们太超前还是省政府部门太没有远见,已不是主要问题。主要的是现实:编制问题,导致无人可引进;没有经费,导致当地无法防止长城倒塌,更无法修复。三个人的长城保护管理处能做些什么?他们建立了长城保护管理巡查制度,每年巡查四次;设置了专家例会,把张家口民间研究长城的专家聚集,以期提供一些建议。也只能是这样。而每年三五处的坍塌,还在继续。
搞 旅游 开发?有钱但无权
没钱,搞旅游开发,让第三方出钱修缮呢?全国不少地方都选择这样的路子,而旅游开发,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据张家口市长城保护管理处主任王刚讲述,数年前,始建于乾隆二十七年,经历了民国、北洋政府、日伪政权、新中国的察哈尔都统署无力维修,当地有公司愿意出资,但修缮后要归该公司管理,意图将来在都统署开个饭店。当地文物局一听,今后人为的扰动,可能给都统署带来更大的破坏,钱也不要了,也不用对方维修。
图:察哈尔都统署历史影像
直到2010年被列入国家文物局“十二 五”文物保护规划项目,争取到国家文物保护专项经费,才于2012年7月开始修缮工程,去年,察哈尔都统署才刚刚竣工。旅游开发才有钱,但无权,文物局陷入两难。
图:修缮后的察哈尔都统署一角
长城是一种线性文化遗产,需要连续不断,才能称其为完整。如果这一截被毁,那一截倒塌,资金投入度、法规力度、执行程度追不上损毁速度,那么鲁迅先生的名句便可以改成这样:世上本有长城,倒塌的多了,也就再无长城。
图:落日余晖下的样边长城 (摄影:繁星似尘)
1994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董文华曾唱过一首《长城长》。
都说长城两边是故乡
你知道长城有多长
它一头挑起大漠边关的冷月
它一头连着华夏儿女的心房
太阳照长城长
长城雄风万古扬
怕只怕,以后,长城的长度唤起人们的不是自豪,而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