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
□张斌
第一次看见他是在上班的路上,脚步匆匆的我,经过一家大型的超市门口,新摆在那里的地摊磁石般地吸引了我的眼球。一架补鞋的机子,前面立着一个干瘦的身躯,从背影望去,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在家乡干补鞋这一行的大都是从浙江来的外地女人。可是当我走到地摊旁边时,才发现是一个男人,更惊讶的是他的脑袋,就像一个小沙田柚挂在脖子上,整个脸用我的一个巴掌就可以结结实实地捂住了。凹凸不平的苍白的脸上除了皮就剩下拼凑的骨头,下巴刀削得像锥体立在脖子前面,大大的眼睛显得特别地突出,溜溜地转动着,像是在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如果说“小萝卜头”是营养不良造成的,那么这位陌生人更让我坚信他是经历了顽强的生命斗争,从医院捡漏出来的。那模样让我体会到女娲对人类的憎恨,让我觉得明天见不到他一点也不奇怪。
于是,我努力挖掘自己需要消费的项目。皮鞋总算享受了一回高档服务,因为此前它都是主人随意打理的,这次在下班的时候,它被他精心地照料了半个小时。阳光下,乌黑的皮鞋里能看见太阳成了一个小光点,折射出温暖的光线,一闪一闪的,一会儿射向我,一会儿射向他,光亮泽人。
第二天,我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旧皮鞋,因为前端有点掉线,早已下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提来给他修理。冬季的超市,在稀疏的匆匆忙忙的身影中,他像一个被世间遗忘的人,呆呆地坐在小木凳上,刺骨的寒风把他那所谓的头刮进了宽厚的衣服里。他用僵硬的手迟钝地转动着补鞋机,黑色线条一嗒一嗒地刺进皮鞋,只是皮鞋也会欺负人,很不听使唤,线条并没有走进希望的轨迹。听见他轻轻地叹息了一下,像是在叹息皮鞋,又像是在叹息他自己。
和他的交流是乏味的,但至少从口音中知道他是个本地人。
几天后,那总能吸引我眼球的地摊消失了,他也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对于他的消失我没有奇怪,因为有太多的理由能解释他的消失。
半年后,不经意间,看见他驾驶着一辆三轮车,后面座椅上坐着旅客——其实说他驾驶三轮车是不恰当的,他更像是匍匐在一个庞然大物上,精神焕发的前进着,微笑立刻爬上了我的脸颊。可是当望着庞然大物左摇右晃地穿梭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时,心又揪了起来......
今天回家的路上,那个久违的过目不忘的面孔再次跳入我的视线,他,是他,开着崭新的的士飞驰而去,瞬间消失在茫茫都市里。他的背后,是一条笔直的城市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