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成为导演其实很简单 我妈也行
第一次当导演的韩寒一如既往地自信:“我不觉得去电影院多看电影能学到什么东西。要成为一个导演其实很简单,我妈其实也行。但是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导演特别难。
“韩寒不缺钱,我也不缺钱,所以我们不是为了赚钱来做电影的。”《后会无期》的制片人方励说。今天的中国电影恰好也格外地“不缺钱”。赛车手、出版商、作家走上导演岗位,似乎说明商业电影的缺人。
《后会无期》开拍第一天,第一个镜头,韩寒面前的监视器屏幕一片漆黑—现场的无线信号传输意外中断了。拍完喊停,不知情的工作人员跑来问,导演这一条怎么样,韩寒淡淡地说,再来一次吧,因为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觉得也挺好。打牌嘛,第一把和的人一晚上都会输。”韩寒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输赢,对赛车手韩寒而言是天大的事。2012年在甘肃张掖举办的中国汽车拉力锦标赛,斯巴鲁车队的车手韩寒和领航员孙强以0.27秒的优势获得国际组冠军。“我在乎输赢,我参加比赛就是要赢!”当年他在赛后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但是电影、小说不一样,这东西真的没法拿出一个绝对的输赢标准来。很多时候艺术的输赢在自己的心里。”
韩寒在宣传期很努力,每天飞一个城市,辗转各条院线,“至少12个城市起跳。”他身边的宣传人员说。电影上映前,他发了一条微博,问哪座城市的网友最想看《后会无期》,哪里的网友点赞最多,他们就会去那。结果是广东东莞,他们随即把它加入了落地宣传城市名单。作家韩寒是几乎不跑签售会的,“十多年来省下了差不多两三百次宣传活动,这次的电影宣传算是还一部分债,”他说,“出版跟电影不一样,电影生命周期更短,各方面盘子更大,你要为所有参与这部电影的人考虑。”
韩寒不愿将自己的电影贴上“粉丝电影”的标签,但他知道怎么拴住粉丝的心。“喜欢就会放肆,但爱就是克制”、“听过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这些文艺腔十足的段子很容易就在碎片化的网络中流传开来;Instagram上充斥着影片拍摄现场的花絮照片;他在微博上的发言越来越频繁,少了对公共事件评论时的尖锐,变得“柔软”,他晒女儿韩小野的萌照,被称为“国民岳父”,拉拢了一批“90后”粉丝,在《后会无期》片尾超长的感谢名单中,最后一个名字就是韩小野。
截至2014年7月28日,《后会无期》上映第五天,票房达到3.27亿元。
“我妈其实也行”
2011年,导演李玉拍摄《观音山》,请朋友韩寒为主题曲《辞》作词,韩寒答应下来,分文不取。李玉再拍《二次曝光》,韩寒又写了主题曲歌词,照样不收钱。后来,这两部电影的制片人方励告诉韩寒,“如果你以后做电影,我也帮你做制片人,不收费。”
拍电影这事儿,方励、韩寒和出版人路金波聊了三年,聊了各种创意。2013年5月,路金波给方励打电话,说韩寒真的决定拍电影了。于是他们坐下来听韩寒讲故事。
韩寒想了三个故事,一个科幻,一个历史,一个现代。前两个不太好操作,最后他们选定了现代的《东极岛少年往事》,也就是后来的《后会无期》。三个住在东极岛上的年轻人将要失去故土,他们驾车开始了一段横穿大陆的旅程,在路上遇见不同的女孩、流浪的小狗、善恶莫测的背包客,他们一次次告白,又一次次告别。
吸引方励的首先是东极岛。这个岛位于东海,距离舟山群岛还有两小时船程,“跟主流社会有一些滞后。”方励判断,从几个年轻人略微滞后的视角看今天的主流社会,看今天的山河,“有命运感,也有成长,还有对情感的解读,容易引起年轻人共鸣。”
方励2001年进入电影圈,投资并参与制作了一批独立电影,从王超的《安阳婴儿》、《日日夜夜》,到李玉的《红颜》、娄烨的《颐和园》,再到李玉的《苹果》,始终在赔钱、被禁的倒霉故事中挣扎。直到《观音山》以8000万票房创造了当时国产文艺片的纪录,方励才渐渐在电影圈打了“翻身仗”。
《后会无期》剧本审查历时三个月,方励用上了之前跟电影局打交道的经验。韩寒曾计划让主角开车一直开出国境线,方励把他天马行空的想法拉了回来,让车只开到中蒙国境线边缘;电影里有房子爆炸的场景,本来用的是炸药,考虑到“反恐”的大气候,改成了煤气罐。最后剧本只修改了一两句台词,审查通过。
三位上路的男主演,冯绍峰和陈柏霖是方励找来的,陈柏霖与范冰冰搭档主演了《观音山》,冯绍峰则是《二次曝光》的男主角;高华阳是圈外人,上海大众333车队的赛车手,韩寒多年的搭档和朋友。
“我不觉得去电影院多看电影能学到什么东西,”第一次当导演的韩寒一如既往地自信,“拍摄的时候,有没有跳轴,有没有缺镜头,瞬间其实就知道了,因为我们同时在剪辑。只要对电影有一定的热爱、有才能,也适合,有个两三天左右基本上就会明白那套流程是怎么样的。要成为一个导演其实很简单,我妈其实也行,但是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导演特别难。我希望自己可以通过不停的学习成为一个优秀的导演,但学习只有实干。”
“贾樟柯叫得我不好意思”
很多耳熟能详的青春片风格被韩寒设定为《后会无期》的禁忌:镜头不夸张进光,绝不拍双手脱把骑自行车,不拍窗外景物飞逝,也没有悬崖边的呐喊、雨中的奔跑、铁轨边的迷茫。“不是说这些东西不好,而是实在不符合这部电影的叙事风格。”韩寒说。
他更喜欢出怪招,比如在电影里加进民谣歌手万晓利翻唱的《女儿情》,这首歌并不经常被人想起,但是旋律歌词一出来,立刻能夺走绝大多数“80后”的魂魄。“谁都想不到《西游记》的《女儿情》还能用在这部电影里面,但就是毫无违和感。”此处的剧情,冯绍峰饰演的男主角跋涉千里,前去和通信十九年、仰慕已久的儿时“笔友”首次会面,却被对方告知,他们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韩寒给演员讲戏,他喜欢贴着耳朵“悄悄说”。他认为这是照顾演员的面子。“片场这么多人,如果我用对讲机说话,说你这场戏演得有问题,再尝试一下怎么样,那大家都听到了。这些话只需要他们知道。就像我们中国人说的家事,这些就是家事,外人无需知道。”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贾樟柯客串了一个很有喜感的角色。在片场,这个蜚声国际的名导演彻底把自己变成一个敬业的演员,给新导演韩寒充分的尊重。“他把我叫得都有点不好意思,每次说:导演你觉得我这样行吗?这样表演可以吗?这是他特别专业的地方,特别值得敬佩。”韩寒说,“事实上他也诠释了一个很好的角色,这个角色已经超越了他在《天注定》里‘东莞选妃’的表演。”
作为一名赛车手,韩寒对机械、设备、技术保持着敏感。有人直升机和无人航拍器的航拍都用了,水上拍摄上了快艇、渔船、游船,公路上的各种运动拍摄,“我们想象得到的设备几乎都干了。”方励说。拍摄现场有专业的数字影像技师进行素材管理和现场剪辑,“我们拍完的那一刹那已经有120分钟的版本,配上声音就可以上映了。”韩寒对此是津津乐道的,“我对工业流程的标准非常高,你可以说这个电影风格上、艺术上、气质上你喜欢或者不喜欢,但是它在工业标准上,我觉得是无可挑剔的。”
在方励看来,李玉那一代导演与韩寒面临的是两个世界:“李玉那时候是整个中国电影产业极其萧条的时代,没有更多的资源,我们只能让她走得比较稳,一步一步跨越;韩寒不同,他自身就带来了大量的公众资源,而且今天资本市场上能让你调动和使用的资源更多了,作为一个年轻导演,他的自由度更大。”
韩寒的自由度给方励也带来了烦恼:“做一部公路片,转场六次,我们做了所有的作业计划,他一下给我打破了。因为他出来了新的灵感。”打乱制片计划,意味着预算超支,但最终方励还是从了韩寒,因为韩寒不拿片酬,作为导演、编剧都分文不取,而是从影片最终的收益里分成。“所以他也相当于一个投资人,在资本上面也有他的地位和权力。我跟路金波就开玩笑说,你超支吧,花你自己钱,我们不怕。”方励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其实方励自己也是爱玩之人。《后会无期》片末,内蒙古大漠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火箭尾喷管残骸,作为主角离别心绪的点缀,这是韩寒临时想出来的点子。这个大家伙十天之内就要,方励让自己的工业公司日夜赶工,焊成了尾喷管,再全部拆卸、装箱,空运到内蒙古片场再组装。“我以为是美术道具直接拿泡沫塑料什么的做得像一点就行了。没想到老方真的拿钢铁做了一个运过来。”韩寒说。
方励眼中的韩寒非常礼貌又非常固执:“在创作上你跟他提一个反面意见,他举出十个理由来反驳你。”韩寒则觉得自己所有人的意见都会听,只是不一定采纳。“有时候哪怕是制片人或者演员让我修改剧本,绝无可能;但是只要你说得有道理,我听了对,我马上就可以信服你。”
当初韩寒为《后会无期》设计的结局是“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里支离破碎”。拍摄时剧组里一个造型师提意见,他调整了结局。多年之后,陈柏霖扮演的诗人江河重回东极岛,身边陪伴的是当年路遇的“仙人跳”从业者王珞丹。“总不能把每个人都推下悬崖。”韩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