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甸地震造成惨重伤亡:大量农房系劣等土木结构
带着未愈伤口,鲁甸依然顽强地活着。
半个多月前发生的那场地震,让人们走近了滇东北这片脆弱的自然灾害频发带,也向人们展现了中国西南部山区的生存图景——那些生死与坚韧,贫穷与挣扎,毁灭与重生,以及那群生于山、死于山、困于山、立于山的人。
死而庄严
震后第三天,在外打工的张元山第一次回到甘家寨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鲁甸县龙头山镇龙泉社区的这个自然村,遭遇的不是倒房、地裂,而是更为彻底的摧毁:半面大山垮下来,埋掉了32户的55人。坡上人家径直滑落200多米,低处房屋则被冲过公路,坠入百米深的河谷。
长两公里、宽800米的滑坡体,把照壁山撕开一道巨大的伤口,张元山曾经熟悉的农舍、田地、树木踪迹皆无,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一个村庄就这样消失了。
在这个大约1500万方的土石堆上,甘家寨20多名青壮年与解放军、武警部队官兵和民间组织蓝天救援队一起,搜寻亲人。
他们顶着余震、烈日、暴雨挖了三天,找到10具遗体后再无进展。土石最浅处20米,深处上百米。
但是,谁不想再看亲人一眼?哪怕挖到一件遗物、一张照片。
每次余震一来,大家赶紧跑,之后回来接着挖。即便这样,仍有村民被砸伤。营救群众的武警战士谢樵,就是被滚石击中而牺牲在距寨子不远的堰塞湖中。
村民组长张元山和几名党员碰头后,召集村民开会:咱不能为了死人再伤着活人。
一阵沉默。
震后第六天,村民们集体作出一个痛彻肺腑的艰难决定——放弃搜寻。
现场的人哭了,站在一旁的救援官兵哭了……
村民王明宪双膝跪地,面朝滑坡体重重磕了三个头。
在大自然的毁灭之力面前,一切生灵都渺若芥草。唯有生命的尊严让人类有别于万物——即使卑微而生、悲怆而死,灵魂依然挺拔。
5日,龙头山镇八宝村青年陈绍虹在一条填满巨石的山沟找到了父亲,老人就躺在花椒树下,安详得像是睡着了,装花椒的竹篮还挂在树枝上。
走失三天的小土狗“麻子”,一动不动守在遗体旁。
陈绍虹对随他前来救援的第14集团军工兵团某连连长欧阳梁提出了一个请求:能不能帮我把父亲抬下山?
官兵们砍来竹子做成担架,用被子裹好遗体,4个人抬在肩上,在塌方、裂缝之间左躲右闪地寻找通道。从中午走到晚上,直到被断崖拦住去路。第二天,官兵取来工具,在崖面边上开出一条一尺宽的小道,然后紧贴峭壁,小心翼翼地挪过去。
最险一段,要过一条洪水暴涨的深沟。只有一根电线横穿两岸,电线杆歪向一边。官兵们用铁丝做成简易滑轮,两人先溜过去,再将绑着遗体的绳子穿过滑轮,顺着电线一点一点拉到对岸。
往日45分钟的路竟走了一天半。
终于到了平地,20名官兵放下遗体,围成一圈,为老人脱帽默哀三分钟。而陈绍虹坚持给官兵们磕了个头。
这么多人花这么多时间、甚至冒着生命危险运送一具遗体,值不值?欧阳梁没有顾虑这些。“每一个哪怕再普通的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
鲁甸地震造成617人死亡、112人失踪。他们中的大部分同无数山区农民一样,一生未曾走出大山。追寻他们的人生故事,重走他们最后一次经过的山路,我们感受到了一种山高水长的庄严。
逝者归于大山,而他们的印迹无处不在。
向死而生
熊正芬困在废墟下两米深处,被发现时已是震后44小时。
搜救现场一片紧张:88岁的老太太,几十个小时不吃不喝,挺得住吗?
通道逐渐打开,搜救官兵喊:“敲出一点声音来,我们好知道您的位置!”
哪知,老人用鲁甸方言一板一眼地纠正:“那不念‘敲’,念‘拷’!”
如此淡定,让这位八宝村萝卜地社的老人成为被埋最久的获救者之一。
被困期间,她也丝毫没有惊慌。摸到一小袋囟鸡爪,自己不吃,却慢条斯理地喂给了跟她一起被埋的小猫咪。
88年人生,无数次灾难经历,正是漫长而艰难的山村生活磨砺出这样惊人的生命力。
不止头一次死里逃生的还有蔡关华。我们在鲁甸县人民医院病房里见到这位龙头山镇龙泉社区村民时,他骨头错位的脚腕上还绑着石膏。
“1997年5月8日,农历四月初二。”他张口就能准确说出上一个不堪回首的日子。那晚,一场暴雨过后,泥石流爆发,卡车一样大的巨石奔腾而下。从开始下雨到冲掉他的家,只有13分钟。
蔡关华从淤泥中挣扎出来,妻子和女儿却不见踪影。第二天挖出遗体时,妻子仍然保持着双臂护住女儿的姿势。
他在妻女遇难处种上一片花椒林,重新盖房、娶妻、生子。而这次地震,又把他的新家变成一片瓦砾。
拄起拐杖,蔡关华出院了,被儿子搀扶着回家。
翻开鲁甸县志,满载灾害的记忆——
1764年,太平朝街山体滑坡,整条街被毁;
1925年初,降大雪40天,接着瘟疫流行,饿死、冻死、病死和外流3万人;
1916年至1952年,6级以上地震3次;
1974年,滑坡,死8人;
2004年,两次地震……
在这个自然条件复杂的地方,灾难从来都如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顶上。千百年来,一代代山里人就这样向死而生,生生不息。除了坚韧,他们别无选择。
我们在安置点遇到龙泉社区谢家营盘社的谢维礼时,看到的是一个衣衫异常整洁的老人。他刚刚失去全部6位亲人。
1985年老伴过世后,谢维礼独自拉扯大两个女儿。女儿相继远嫁四川,他一直留在老家,靠卖花椒勉强度日。每到花椒成熟季节,女儿都会带着孩子们回来帮父亲采摘。
8月3日下午,一家7口在山坡上忙了大半天,停下来吃饭。谢维礼想让他们多歇会儿,吃完又爬到树上自己摘。
两个女儿坐在绿荫下乘凉,孩子们仰着头跟外公说笑。午后阳光照射着一年中少有的团聚身影,一切都那么美好。
地震突如其来,一块巨石从崩塌、翻滚到碾过树下的6个人,只用了几秒钟时间。就在两三米之外,63岁的谢维礼失去了一切。
连女儿和孙辈们的骨灰也被女婿带回了四川,他现在孑然一身。
生死背后
亲人们留下的唯一遗物,是一只印花小包。里头装着小外孙周俊杰给谢维礼攒的“购房款”。
过去一年,这祖孙俩在那座1983年盖的土房子里相依为命。小俊杰只有6岁,但很懂事,母亲给了零花钱他全都攒起来,说“要给外公买房子”。震后,谢维礼在废墟里找到这只小包,顿时哭倒在地。
那一摞纸币大多是一角两角的旧票,用黑皮筋扎在一起,总共不过十来元。
鲁甸地震后,人们一直问:一次6.5级地震造成如此惨重的伤亡,为什么?小俊杰给出了最重要的一个答案——房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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