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广深网约车调查 8成司机没能力达新政要求

17.10.2016  10:09
根据北上广深的网约车新政征求意见稿,很多司机都将被拒之门外,网约车司机处在去与留的十字路口。深圳晚报记者 王炳乾 摄 - 新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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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北上广深的网约车新政征求意见稿,很多司机都将被拒之门外,网约车司机处在去与留的十字路口。深圳晚报记者 王炳乾 摄

  在这次注定动荡的变局中,我们寻找到北上广深的四个司机,他们中有人选择黯然离去,有人决定坚守到底,有人无所适从迷茫焦虑,有人早已深陷其中进退两难。

  滴滴和优步的价格大战刚落下帷幕,网约车市场又面临新的变局。

  10月8日,北上广深四大一线城市同时发布网约车管理细则(征求意见稿),对户籍、车牌、车型等进行限制,一时争议四起。平台、司机、租赁公司,整条网约车产业链都乱了阵脚。滴滴更是在当天愤愤列举了新政将带来的四大后果,其中一条便是司机大幅减少。

  深圳晚报记者在网上对410名网约车司机进行问卷调查,发现八成以上的司机都不符合且没有能力达到当地的新政要求。

  这些曾经为城市出行作出贡献的司机们,似乎就要被政策抛弃了。

   深圳

  汪博:“单王”们的迷茫

  随着网约车浪潮走到现在,汪博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卡在了户籍这道坎上。他不知道他还能在深圳待多久,坦言自己很迷茫。

  国庆小长假过后,深圳的夜晚泛起凉意。晚上九点,科技园办公楼的灯光渐渐熄灭,“您今天已停止接单,”专车司机汪博提前在滴滴平台按了下线,在科技园路边空旷的路上靠边停下来。

  早上七点出门,中午休息两小时,到夜里九点汪博已经开了12小时车,晚饭还没吃上一口,“唉,我没事,平时凌晨一两点回家再吃都是家常便饭。”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长时间跑车,吃饭不规律,早出晚归的生活。

  这种生活是做了滴滴专车司机开始的。

  汪博在佛山打工七八年,工资五千,而且经常加班,2014年9月,滴滴专车开通,抱着小小的创业梦,他投资十八万买了一辆日产天籁,成了第三百个注册的滴滴专车司机。

  对深圳,汪博只有零星记忆。92年,他当兵退伍后,在深圳当过短短一个多月民兵。尽管当时把几条主路熟悉了,但2014年的深圳已和二十年前大不一样。“那时候的莲花山就是最偏的地方,当时有深南大道了,三车道,没现在这路况,后海大道那都没修,过去都是海呢。”汪博感慨。

  他开始天天琢磨导航,睡觉前都捧着地图看哪个地方要怎么走,逼自己尽快熟悉深圳。有一年重阳节,一个朋友拜托汪博帮他跑一单重要的生意,客人从香港过来,要去深圳报恩福地墓园烧香。“我不知道路,怎么办?前一晚凌晨一点我从南山过去就把那个路看了,在沙河西路和同乐路交叉口的山上,第二天拉人家不费劲的就到了。你拉人家如果自己都不知道路,以后生意就没有了。

  花了两个月时间,汪博达到了在南山和福田基本不需要导航的程度,有时候自己感悟,跑着跑着发现这条路原来还可以这样走,有时候熟路的乘客给他指路,他都默默记下来。两年之后,汪博已经是深圳“老司机”,谈及开车,他很自信。“全深圳就不说,但在南山,只要车进得去的路我都知道。

  乘客最直接的感受是司机能否把他们安全顺利地送到目的地,作为司机,自己下的功夫只有自己清楚。汪博在接单时都会提前看好路线,做到心里有数,“我靠做这个吃饭的,我不指望发大财,但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要做好它。

  他的付出终究取得了业内认可,他因为累计完成12196个订单,被称为“万单王”,租赁公司推荐他参加“滴滴出行十大司机大赛”,经过层层筛选,他进入广东省前10,全国前10。

  9月23日,汪博和其他优秀的滴滴司机一起,参加了在北京举行的“滴滴出行十大司机颁奖典礼”。汪博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他第一回站在聚光灯下,被百来家媒体围绕,在五星酒店的会台上,接受颁奖,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滴滴创始人程维。

  然而,还没来得及回味这份美好,10月8日,网约车征求意见稿的出台给了他闷声一击。按深圳对网约车征求意见稿中的要求,司机是本地户籍或持居住证才可申请。而汪博没有深圳户籍和居住证,也没有资格申请办理居住证。

  汪博不符合连续十二个月购买社保才能办居住证的条件,这意味着如果11月意见稿正式实施,他属于被淘汰的那一批不合格者。冲着“来了就是深圳人”这句口号来到深圳,随着网约车浪潮走到现在,汪博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卡在了户籍这道坎上。

  作为一家的顶梁柱,每个月六百多元的社保费用对他而言是需要精打细算的。他的两个孩子,一个在河南老家上大学,一个才两三岁,妻子则全职在家照顾小孩。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回河南老家退休,“如果我要回去,我交不交这个社保呢?我软件不懂,技术没有,能去哪里谋生,我们最后的归宿还是回老家。

  他不知道他还能在深圳待多久,坦言自己很迷茫,但对于成就他的互联网,他仍充满信心。“现在打算就跟着变化,能跑一天是一天,万一不能跑了我也愿意去开黑车。但我相信网约车这个潮流,不是政策可以阻挡的,也许滴滴模式没有了,下一个模式还会起来。

  汪博舒展了一下手脚,发动起他的黑色天籁汇入车流之中,消失在夜色里。迎接他的是未知的乘客,和未定的将来。

  上海

  陈浩:一个丈夫的焦虑

  超六成滴滴司机都扮演着顶梁柱的角色,参与问卷调查的326名全职网约车司机中,超过67%的司机收入占家庭总收入一半以上。

  四城新政中,最有争议的是北京和上海对户籍的限制,即在北京和上海从事网约车服务,必须同时满足本地户籍人士、本地牌照、本地驾照三个条件。

  滴滴在新政发布当天回应称,上海已激活的41万滴滴司机中,仅有不足1万名司机具有本地户籍。这意味着,将有40万名滴滴司机可能要被淘汰了。

  上海滴滴专车司机陈浩是河南人,因为女儿13岁生日,他国庆回了一趟家。10月8号那天一回到上海,就听说了刚公布的“新政”。比起其他司机的愤愤不平,他更多的是感到失落和焦虑:如果不能跑了,家中患病的妻子和老父亲怎么办?

  陈浩的父亲2010年因胆结石做了胆囊和脾切除手术,后来又检查出乙肝,每天都要吃药,每年2~3次要去北京体检。当时陈浩还在物流公司上班,领着每月5000元固定工资,勉强维系着这个六口之家的基本生活。

  2015年10月,妻子又检查出尿毒症。为了支付昂贵的医药费,陈浩卖了老家的自建房,四处借钱。重压之下,陈浩于今年4月辞掉物流公司的工作,租了一辆商务车,做起了滴滴专车司机,才勉强缓解了经济压力。

  那时候滴滴尚未涨价,订单较多,每个月纯收入能上万。但近两个月他开始感到“吃力”,工作时间加长,一天也只能跑15单左右。10月12日那天,他一个上午只跑了三单,第一单适逢早高峰,12公里,走了一个半小时。

  出行高峰订单最多也最难跑,陈浩一般会用来吃饭和休息,订单多且交通状况较好的晚上才是他的主战场。他每天7点半出门,一直跑到晚上12点甚至凌晨两三点,除去中途休息时间,几乎每天工作12个小时。

  他和另一名滴滴司机在宝山合租了一个1800元的单间,一周前,室友辞职回老家了。

  这个简陋的出租屋里,唯一的亮色是他床头贴着的妻子和儿女的照片。他提到,最困难的时候,妻子曾有过非常极端的想法。妻子不忍让丈夫一个人承受那么大的重担,曾向他提出离婚,让他不要管自己了。

  “怎么可能不管呢?不说别的,想一想两个孩子。”陈浩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哽咽,沉默几秒,长长叹出一口气。

  所幸在自己的开导之下,妻子的情绪渐渐明朗,病情也慢慢趋于稳定。这让陈浩重新对生活充满了动力,他觉得,只要自己一直努力跑单,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

  由于细则还未正式实施,陈浩所在的租赁公司老板让大家先办居住证,寄希望于政策最终能放宽户籍限制。这也是陈浩最大的希望。同时,他也做着最坏的打算,开始询问别的工作。只是自己除了开车没有别的技能,很难再找到一份收入相当的工作。未来何去何从,陈浩没有一点把握。

  根据滴滴发布的大数据报告,超过六成的滴滴司机,都处于家庭负担较重的人生阶段,扮演着顶梁柱的角色。而参与上述问卷调查的326名全职网约车司机中,超过67%的司机收入占家庭总收入一半以上。

  “全国滴滴司机有1500万,至少有1000万人是靠这个养家糊口的。”同在上海的江苏籍周师傅说,很多人要靠跑滴滴来维持生活,可能还有人要靠跑滴滴来维持生命。

  广州

  池小涛:“开朝元老”的出走

  广州的新政要求,池师傅基本符合,只是租来的车不符合要求,身边已经有很多司机开始另谋生路,自己也做好了转行的准备。

  来自梅州大浦的46岁的池小涛,是广州的第一批专车司机。

  2014年8月,滴滴专车上线,池小涛则于9月入职。他表示,早期对专车司机的审核非常严格,要培训3天,考核通过才能上岗,他“考了两次才合格”。

  1989年,刚满18岁的池小涛学会开车,至今有27年的驾龄,自称是一名“老司机”。2004年来到广州打拼,在公司从司机做到经理。几年前,他开始跑黑车,常常在白云机场、火车站附近拉客,做“商务接待”。

  2014年,他从新闻中得知滴滴这个打车软件,直觉敏锐的他一下子嗅到了商机,毅然决定加入,并在此后的两年,把自己的勤奋在这个平台上发挥到了极致。

  滴滴后台数据显示,池小涛每天在线时长都是12个小时以上,有时达到14~15个小时,平均每天25~30单,至今已接了13000多单,流水总额达到了46万,指派完成率90%,服务星级维持在4.9,全年无休,风雨无阻。

  作为滴滴的“开朝元老”,池师傅经历了滴滴这两年来所有的风风雨雨。从2015年1月的“专车第一案”,到2月滴滴合并快的,到5月滴滴快车上线和出租车停运抗议事件,再到今年7月“专车合法化”,8月滴滴合并Uber中国,再到这次地方细则的出台,“滴滴的每一次变革,我都是参与者和见证者。

  2015年5月更低价的快车业务上线后,专车的大部分客流都分流到快车,订单量急速下降,“一天跑下来才几单”,池师傅当机立断转做快车。

  虽然订单量上来了,但随着越来越多快车司机的加入,奖励和补贴减少以及涨价带来的乘客流失,池师傅的月收入也从原来的1.5万下降到1万,对于要同时供两个女儿上大学的他来说,也只是“勉勉强强马马虎虎”。

  广州的新政要求,池师傅基本符合,他有本地车牌,有居住证。只是租来的车不符合要求,但池师傅并不打算换租一辆符合要求的新车。

  他解释,在广州85%的网约车都达不到要求,因为跑单对车子的损耗非常大,一年要跑十多万公里。“租赁公司已经买了几百台车了,怎么可能再买几百台B级车?就算买了,租金也肯定贵,做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池师傅透露,身边已经有很多司机开始另谋生路,自己也做好了转行的准备,他没有其他技能,想着去做个保安也好。

  对池小涛这样的“开朝元老”来说,网约车这两年的风云巨变,就像做了一场华丽的梦。当初他在网约车极速发展的黄金时期率先入局,如今又在网约车最受重创的时刻选择抽身离开,捞足了行业野蛮生长的好处,也度过了一段荷包鼓鼓的光辉岁月。

  现在,似乎已到了梦醒的时候了。

  (深圳晚报实习记者 蒯宇澄 张小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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