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2期《华南师大报》人文副刊
岭南,岭南
作者:谭婉玲
千山万水中,何处是岭南?
是淅淅沥沥的雨打芭蕉,是绵软轻柔的广府粤韵,是一枝莺啼梢头的木棉,是山山的荔枝与龙眼,是清明时节风吹的稻田,是繁盛富足的南国田居生活。岭南,是九江酒,是端州砚,是荔湾曲,是西关屋,是蚌壳屋,是南国美食,是端午龙舟。虽不如江南盛名,没有在唐诗里明媚也没有在宋词里忧伤。游岭南印象园,是寻踪,更是寻一段南国旧梦。
虽南国秋日已至,可夏日余热炎炎,走进了岭南印象园,似是一曲《雨打芭蕉》,婉转而悠扬,在人卧听南国午后的点点雨声之际,把人面染绿、把窗子染绿、把院子染绿、把整个夏季亦染成绿色。
特意挑着一条幽僻的小径,沿着石板向前走,周末的印象园毕竟热闹,来往的游人很多,擦肩而过的时候也要微微地侧身。小径旁总会偶遇上长而窄的弄堂,从喧嚣的这一头看不到风景的那一头,阳光从尖尖的屋檐上投射下来,刚好落在了灰墙的藤蔓上,小径的尽头便是练溪大街,这里的街巷排列整齐,庭院相间,或窄门高屋,或镬耳高墙,伴有水塘和清溪,墙角窗边散植几丛芭蕉,房前屋后几棵茂密古榕。还有朱漆木门,绮丽的满洲窗,各种店铺的旗幡随风飘扬,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的红灯笼。
走在街上,仿若回到了那些古老的年代,时光恰如涓涓练溪,无大江大河的滔滔之势,像是在坐着缓缓而行的黄包车,与昨日之光景打个照面,不知今日我所见的,和几百年前抑或是几十年前的人所见的,还有什么是相同的。练溪大街上,有代表老广人记忆的石围塘火车站,有民国时期的老放映室,有藏身其中的隐秘的赌室,还有人人理发店、自梳女的冰玉堂,各种特色的老店铺也一一地出现在眼前。说练溪是一条商业街。不如说它是民俗博物馆,翘檐飞角,墨瓦灰墙的明清时代的民居,各种地道传统的美食小点,以及濒临失传的江湖手艺。练溪湖畔,有霍氏宗祠和萧氏练武堂,沿着湖畔走下去,原本坐观时光流转的我感觉到一丝错乱,或许是这里涵盖的东西有点多了。包罗万象,亦永非一件佳事。
信步走到溪畔的一家饼家买了半斤的花生酥,我们一路走来还未歇脚,倒是冲着这家的两个小哥在现场表演,入口即是满口浓浓的花生香,滋味香甜不腻,口感爽脆又极富嚼劲。饼家的老板很风趣,见我们对他手中的大木槌感兴趣,便当场表演手打花生酥给我们看,他的力气可不浮夸。新鲜打出来的花生酥更觉满口清香。临行前老板还让我们试试他最新的桂花糕,恰好是我最爱吃的小点了。
练溪深处,是珠江边,这是个意外之喜,虽无南亭渡口之美,也觉得在半日的穿行后,总算来到一个恬静之地,这里的人很少,游人们大多集中在练溪大街附近,这边的路上人声寂寂。路的左边有一个珠江剧场,恰好在演着《印象珠江》,观众的座位已经满了,我们只好坐在离舞台最近的水泥地上,一时兴致,也就不顾了。想想这些时候真是人间极美的事。从雨打芭蕉到秋日丰收,岭南文化在他们的舞蹈的动作间流淌,不知同在一个剧场的游人的内心又是怎样的沸腾呢?
暮色渐渐上来,游人们开始陆续散去,这里的黄昏很美,夕阳斜斜,洒落在一溪,一湖,一山,以及每一块青砖灰瓦上。目之所及,都是一片似曾相识的光景。将要离开的我无可避免地陷入回忆中,多年前的岭南也是同样的颜色,即使是后人所建,也能感受到那个年代的温暖和恬淡。夕阳染红了远天,也染红了练溪的水,也染红了岭南的岁月流光。
岭南啊岭南,我置身于其中,却终思而不见,求而不得,不知何处何时才能将岭南尽收眼底,岭南之色,无江南那流盼的眼眸,也无巴蜀那妩媚的颜,但我愿醉在这岭南的温柔乡里,一梦酣畅,回味这悠长悠长的流年。
九寨怀想
作者:张为
听说爬到海拔2000米以上的地方,空气就会变得相当寒冷稀薄,再往上爬,人就会产生诸多不适。然而当我来到藏匿在川藏交界处的高原仙境时,已是再无闲心去不适。
我惊诧,这本是最需要单反相机的地方;又突然想到,再贵的单反,也留不住这里的任何一瞬间。即使将玛瑙、翡翠、琥珀、钻石、珊瑚、珍珠、海蓝宝石串成一列摆在我面前,也找不出相合的色彩。或许,这就是自然美“无法复制”的含义。
森林不能说是冷静的,阳光也不能说是鲜活的,但阳光就是这样在微黄泛青的枝叶间嬉闹,风过林间,如同森林的一声轻叹。落叶不能说是沉睡着的,沉木也不能说是相互扶持的,然而胭脂色的无名落叶,就完好地沉睡在十米深的湖底;或凭或立的沉木如水底的森林,叫不出名字的小鱼空游其中。
望穿一波湖水,秋天里,一位名为九寨的姑娘,宛在水中沚。
不由得同时忆起了《蒹葭》和叶芝的《垂柳花园》两首诗——何其相似!在清寒稀薄的空气中,如仙子般涉水而过,数不清颜色的长裙拂着水面飘飞。她秀气地颔首、却又轻轻悄悄地划动脚尖,激起一圈涟漪,目光穿过围观着她却又看不见她的人群、穿过冷静的森林、穿过盘亘的公路、穿过沉默的群山,直到再也看不穿的苍穹,似乎在静静沉思苦恼着什么。
我心里有了一丝多余的期待。我在期待什么?九寨向我走来。
视觉是可以骗人的,我不在意九寨有没有骗我:那水、那风?那树影摇曳、满山金黄?那波光乍泄、野芳清香,是真的么?但我真正在意的是,抛下这一切,九寨还能不能成为九寨呢?我猜测大自然是肯定的。九寨的生命是短暂脆弱的,一次地震就能毁了她,然而她所具有的美的共性却是永恒的,大自然可以在川藏交界孕育一个九寨,就能在其他地方、相似的条件下诞下另一个。人类面对自然时,自己为之骄傲的恢宏建筑、园林、宫殿,也不过是像模像样的小玩笑而已。因为自然的美无法复制。
早已被色相蒙蔽了、被价值观和社会绑架了太久的人类,还记得几千年前第一次遇见九寨的情景么?
游览大可以与历史和社会无半点关系,因为一个人站在人的角度画“人的自然”,永远画不出本味,因为唯有游离于一切价值观和审美观,事物的本真才会显现。你怎么知道一个没有人的九寨是什么样子的呢?换言之,立足于无我之境方得本美本真。千年,世间得几人?
又该怎么站在无我之境,去反省我们自身呢?
我们无知,却努力地为无知作着辩解;我们所有的追求都是为了生存,却执意要为这种简单追求披上复杂思想的外衣。我们既不关心种族的未来,也不关心世界的未来。我们太容易被蒙蔽双眼鲁莽行事,又太容易优柔寡断止步不前。
比起九寨,我们太年轻。
我们游历过后,九寨在另外一边:群山落寞间,山风还在愤怒地呼啸,仿佛穿越了千万年。
我回望,夕阳为九寨披上火红的轻纱,她婉拒,顺手一抛,赠与天边的孤星。
作者/通讯员:谭婉玲 张为 | 来源:新闻中心 | 编辑:徐能源